張書挽似懂非懂。
張皓空的腦袋,笑說:“所以,‘犧牲一人救天下’這種想法是錯誤的。不論是多人,我們都要一視同仁地保護,一人即是蒼生,一人即是天下。”
“如果這次我們犧牲了一個人,解決了問題。那麼下一次呢?下一次的代價會不會是十人,會不會是百人?那時候我們又該如何抉擇?”
風過,青燈晃啊晃。
他繼續說:“我們只是普通人,判斷不出什麼是絕對的公平,只求問心無愧。”
“原則這種東西一旦搖,就會步步錯下去。我們家族曾經太傲慢了,以為依附天道就能高枕無憂,但實際上,在一次次祭拜里,我們早就失去了初心。”
張書挽茫然道:“那我們的初心到底是什麼?”
張皓空不言,把手中燈籠遞給了。
張書挽接過來,和的芒落眼中。
在過去,張家的年輕人就是這樣提燈夜行。
不取分文,不問前程,以犯險只求天下的安寧。有了這樣一盞明燈,灼灼照亮長夜,才有了往后百年驅鬼師的前赴后繼,才有了往后百年的繁榮昌盛。
一人一燈,一程夜行。
便是驅鬼師的氣節了。
張皓空說:“這不僅僅是為了保護路迎酒,而是一場前所未有的博弈,一場人與天、人與命運的博弈。”
“這盞燈不能滅在我們手上。我們要贏得彩,輸得無愧。”
他們就這樣提燈走在山路。
良久之后,張書挽依舊不說話。
一滴淚水悄悄落在提燈的手背上。
吸了吸鼻子,帶著哭腔說:“這些、這些我都懂了。但是,我好怕你會出事啊……”
張皓空一愣,隨后抱住,安道:“別怕啊,爸爸不會有事的。”
山間樹木搖曳,青燈將他們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再之后,張書挽慢慢長大了,接到了越來越多的人。
大部分都是長輩,都知道路迎酒的存在。
他們來自不同的世家,有著完全不同的份,目的卻非常統一:保護好路迎酒。
有些負責描繪陣法,有些負責揣測天道,有些研究侍從的出現規律和弱點。他們都與諦聽契約,好以一種的方式傳遞信息,不被天道察覺。
在他們上,張書挽有生以來第一次,會到了什麼是世家的氣節與執著,什麼是驅鬼師的勇敢與善良。
之前從未有人違抗過天道。
但這幫人似乎打定主意,要抗爭到底了。
——而路迎酒甚至都不認識他們。
張念云負責匯報路迎酒一家人的況。
每一周都要提供照片和報告,若是發現侍從出現的痕跡,就及時通知世家。
陳敏蘭負責規劃去往鬼界的陣法。
一個個驅鬼師前赴后繼,就是為了開啟鬼界之門,好讓路迎酒與天道對抗時,有一條退路。
而楚游負責另一個陣法。
張書挽不了解那個陣法,只知道,他們每次都要進到鏡中世界去布置,聲勢浩大。
也是在那里,第一次見到了鬼王。
張書挽并不知道,一個鬼怪為什麼愿意和驅鬼師合作,世家的人又是為什麼允許他的存在。
第一次見到鬼王時,著實害怕了一陣。
那個英俊的男人很安靜地坐在角落,好似漫不經心,看著陣法一點點布置開來。偶然一次抬眼,與對視,那雙漆黑如深淵的眼睛里什麼都沒有。
但心驚膽戰。
像是鋒利的腥氣息凝尖刀,直直在了的眉間。
那是見過最可怕的厲鬼。
只是偶然間,鬼王會回憶起什麼,眉目變得溫。
后來張書挽又見了他幾次。
沒有人知道他的名諱,也沒有人知道他的目的。
陣法進行到最關鍵的一步時,需要一人邁其中,割裂自己的魂魄,將其奉獻出去以維持力量的綿延不絕。
但是,沒有任何一個驅鬼師做得到這一點。
人類的壽命太短,魂魄遠不夠渾厚有力。更何況那種痛苦足以摧毀所有人的神智。
于是鬼王割裂了自己的靈魂,和近乎一半的修為,填補上了陣法的空缺。
失去靈魂的苦痛,人無法想象。
那場景張書挽是看著,都覺得頭皮發麻。
鬼王卻并未有太多緒,甚至連手都不曾抖——或許是被更深重的悲傷倒過后,的疼痛本不值一提。
這場可怕的獻祭之后,張書挽再沒有見過他。
聽說,他陷了漫長的沉睡。
聽說,數百年前他就做過很多次一模一樣的事。
聽說,他一直在等一個人。
偶然回想起那一天鬼王的獻祭,又看向周圍的所有人,仍然覺得震撼。
就像是那盞在長夜中的青燈。
而被照亮者永遠不用知道執燈人的存在——他們只要知道,有永遠燃燒,直至天明,就已經足夠了。
命運多舛。與天道抗衡的人,命中總會遭到厄運。
這群人死傷各半。
張念云在危急時刻獻祭自己安了天道,陳敏蘭死于非命,就連張皓空也死在布置陣法的路上。
他們因天道降下的厄運而死。臨死之前,皆是被天道所附。
【路迎酒,你的時辰到了】
這是天道對路迎酒最惡毒的嘲弄,告訴他,這些人都是因為你而死的。
更何況……
更何況張家的沒落不可避免,到張書挽這一輩,還活躍的驅鬼師只剩寥寥幾人。
現在,是最年輕的守護者了。
可能也是最后一個。
繼續布置、守護著鏡中的陣法。
獨一人,過了很久很久的歲月。
直到今日,順著青燈的指引,路迎酒找到了。
“……我已經等你很久了。”張書挽如是說,又看向敬閑,“我沒想到你們是一起來的。”
敬閑略微點頭致意。
路迎酒沉默了很長時間。
然后他輕聲說:“對不起。在知道這些之前,我一直以為……”
“以為我們是想讓你死,對不對?”張書挽虛弱地笑了笑,“這是合理的推斷,畢竟,從沒有人告訴過你任何事。他們都是刻意瞞著你的——要是他們知道你這種誤解,說不定還高興的。”
“你不認識他們,可是他們了解你的心:如果知道別人為你做了那麼多,你恐怕會覺得難以回報吧。”
“他們最想看到的,是你安安穩穩過完本該有的一生,最好永遠不認識他們。”
“但是啊,”出了一個很淺的笑容,“既然你已經找過來,我告訴你真相也不算違背命運。我沒有他們那麼高尚,還是自私地想讓你知道一切。”
“我也想讓你知道,有那麼多人,曾經真摯地過你。”
輕輕一揚手。
幾團青的火焰飛出去,映亮了黑暗,映亮了地面巨大的陣法。
很快,火焰照亮了一張張符紙。
符紙出自不同的時期、出自不同的家族、出自不同人之手,分別烙印在陣法的各個角落,落筆細。
百上千張。
像是直到今日,那些人還無言地佇立在此。
“這些都是他們畫的,基本每個人都在這里留下了自己的全部學識。”張書挽說。
“還有另外一點,”撐著虛弱的,努力站起來,“這是他們希我做的。”
深深地朝路迎酒鞠了一躬。
帶著真摯、愧疚與歉意。
這是對他命運的致歉。這一刻,上凝聚了百年來無數人的影。
路迎酒把扶了起來,低聲道:“現在,我知道一切了……謝謝你,謝謝你們。”
張書挽無聲地笑了笑:“但是,路迎酒,我不能做到更多了。”
“現在只剩我一個,是維持這個陣法已經疲力竭了。這個陣法足足花了數百年才完,我的天賦不夠,始終不能完全理解。只知道,它能幫助你找到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