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霧散去了,只余淺淺的一層浮在半空。而那上頭……
路迎酒的呼吸一滯,那上頭是層層疊疊的鬼臉!
不知多鬼怪在涌,它們扭曲著面龐,牛頭馬面、青面獠牙、形或佝僂或高大如山岳……它們出怪手在空中抓撓,無聲地嘶吼,仿佛下秒就要盡數涌出,在間肆。
放眼去,海無盡頭,鬼怪也是無窮無盡的,宛若一張地獄的繪卷。
路迎酒只驚疑了半秒,便定下神來。
之前的百鬼夜行也沒這種聲勢,這簡直像是有人直接把鬼的老家給掀了,再扔出,令萬鬼狂歡。
又或者說,這應該是只屬于鬼界的景象。
他再次細細打量海上的鬼怪,思考了幾秒鐘。
張皓空給了這個提示,而他本死在了布置陣法的路上。
——陣法是做什麼的?
是張家為了躲避天道,打開鬼界用的。
也就是說,出現在他面前的可怖景象,很有可能真就是鬼界。
在這橋梁之下,是鬼界的口!
難道張皓空的意思是,只有去了鬼界才能活下來?
跳進那萬鬼的巢中,才是此時的唯一出路?
但是生者進鬼界,是必死無疑的呀。
路迎酒的思路有些混。
任誰在此刻,都沒辦法梳理好邏輯與猜想。
而他并沒有太多的思考時間,天邊,那巨大的眼睛再次睜開。黑齜牙發出吼,橋梁兩側傳來攀爬聲,侍從們又來了。
這次,它們的數量又多了。
一張張符紙被點燃,發出芒。
黑的利爪撕碎了軀,碎被雨點打。
等這一戰斗結束時,路迎酒已是著氣,心跳砰砰如戰鼓。
他的打斗作依舊漂亮、依舊完無缺,堪稱教科書級別地解決了所有侍從。要是換別人,恐怕早就死在第一的攻勢中了——又或者說也只有他能撐到這里,還沒什麼傷。
但是耐不住持續下降的溫度。
也耐不住能的消耗。
終歸是凡人之軀,他不可能和鬼怪一樣永不止息地戰斗。暫且不提境帶來的心理迫,是數個小時的橋上跋涉,狂風與零度的低溫,加上整整三場以敵多的戰斗,已經是太超出極限了。
黑擔憂地在他邊蹭。
路迎酒拍拍他:“我沒事的。”
再往前走,他們再也沒見到張皓空的車子。
張皓空在指引路迎酒發現橋下的鬼界后,像是完了某種任務,再也不出現了。
可他指引的道路,也是死路啊。毫無希。
侍從出現的頻率越來越快。
從一開始的半小時,到一刻鐘,最后只隔了五分鐘。
路迎酒被迫請了神,強大的力量在周涌。
五被強化,下落的雨滴慢了,濺起的鮮慢了,就連兵出的火花,他也盡數看得清晰。
到請神的反噬,他的眼中也帶上了銀華,額前生出淋淋的鬼角。他徒手了侍從的腦袋,又輕而易舉地將它們的骨骼踩碎,像踢垃圾一樣踢開。
刀在手中一轉,發出微斬開雨,與敵人的嚨。
可怖的侍從在他們面前,不堪一擊,他們幾乎是摧枯拉朽。
但是,侍從們可以失敗百上千次,而路迎酒只需要一次失誤,便是萬劫不復。
路迎酒不知道自己究竟戰斗了多久。
只記得把整個路面都鋪滿了,和雨混在一起足有三四厘米高,在路燈下漾、反,染紅了他的鞋子。
侍從們堆倒下,尸消失不見。
如果它們的尸還在,恐怕堆得比任何的垃圾堆都要高了。
循環永無止盡。
他留在原地,侍從源源不斷。
他繼續向前,侍從追不舍。
一又一,本就沒有息機會。
到最后他和黑的上都是傷痕,混著不知道是哪方的。
黑吐著舌頭。
它一瘸一拐,左爪被刀刃橫空斬斷了,只余森森的白骨暴在外——和所有鬼神一樣,它的傷勢會愈合,可此刻它也快到極限了。
它輕輕用大腦袋蹭著路迎酒,發出嗚嗚的聲音。
路迎酒的手因為用力過度,都在發抖,但他還是著它的腦袋,安說:“沒事的。”
他頓了頓,想說“我們不會有事的。”
可話到了邊又轉了彎,他說:“你不會有事的。”
“咔嚓咔嚓!”
又是一新的攻勢。
一張張面龐從橋的邊緣探出來,勾出狂笑。天邊的巨大眼睛轉,帶著冰冷的饜足。
路迎酒掃視過周圍。
這次來的侍從,數量應當是最多的,就連它們手中的兵都閃著不同尋常的芒。
他并不覺得恐懼。
相反,他的心平靜無比,只是漠然地看著敵人。順著面龐流下來,他用手背隨了,著低溫帶來的戰栗。
就在這種時候,他的大腦依舊在理地工作著,有條不紊地分析所有細節,將敵人的向收歸眼下。
他的分析從不出錯。
于是此時此刻,他非常理智、非常冷靜地判斷出——
他就要死在這里了。
第83章 年敬閑
侍從們番倒下。
雨幕厚重,冷風尖利,海水在狂地涌,一遍遍碎骨地撞擊橋梁。
路迎酒眼前是一片朦朧,努力聚焦,也只能看到模糊的廓。他在以直覺廝殺,能消耗殆盡,心臟每次跳都帶著疲憊。
他本來能請神的時間,就非常短。
因為質原因,請神對他的反噬巨大。他鬼化得厲害,從異瞳孔,到生出的鬼角,逐漸尖利的指甲,再維持一段時間,他要不然死于心力衰竭,要不然直接變惡鬼。
——雖然路迎酒也不知道,哪種會更好。
又或許在那之前,他就已經死了,沒辦法知道答案。
一把長刀無聲地貫穿了他的腹部。
淋淋的,鮮紅滾落在地,被雨水稀釋。
他并沒有到疼痛,鬼化的效果堪比無數支腎上腺素,他不會冷、不會疼也不會退。實際上,只要將刀子折斷、丟出去,傷口也能以數百倍的速度愈合。
但這改變不了什麼。
他依舊會死在這里。
黑嗚嗚地想過來蹭他,可它也沒有力氣了,一瘸一拐,站立不穩,下蔓延。
都說臨死關頭,人眼前會有走馬燈。
生前大大小小的事,細細碎碎的悲歡喜樂,紛紛要在眼前跑一遭。
出乎意料的是,路迎酒沒想到前26年的人生。
他到了風雪。
那場白茫茫的、永遠沒有盡頭的風雪。
他拉著玄年走在雪地中,深一腳淺一腳,唯有手中的燈是明亮的黃。
“……”他無聲地喊了一句,“敬閑……”
意識陷黑暗。
……
1528年。
華陸山。
青年來到山腳時,村民們幾乎是畢恭畢敬地把他迎進村子里。
他穿得樸素,一白有古怪的暗紋,日落下,華流轉。襟規規矩矩地扣好,一條深紅的細繩垂在脖頸間,襯得他的皮白皙好似皓雪,溫潤好似玉石。
村長姓柴,人稱柴老漢。
此時他點頭哈腰,笑得眼尾都是皺紋,問道:“不知怎麼稱呼——”
“我姓路。”青年人回答。
聲音也是極其好聽的。
“哦哦,是路大師,路大師。”柴老漢點頭,“您這邊請——”
路迎酒跟著柴老漢,到了村子的僻靜。那里有間無人的竹屋,是上個驅鬼師住的地方,現在留給他了。
屋落滿灰塵,想必是村里人來不及打掃,只匆匆換了新的被褥。
他放了沉重的行囊,了個決。
風自平地而起,席卷了屋,將角落的灰塵盡數帶走,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