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英站在他邊, 面上沒了往日的張揚明艷, 卻帶著幾分晦難明。

半晌, 李元憫終于將目收了回來，上了倪英的，微微一怔，笑了笑：“累了半天了, 咱們回去吧。”

倪英突然便紅了眼眶。

李元憫嘆了一口氣, 只攏了攏的披風帶子，安：“這有什麼，演一場戲而已。”

演戲？豈止是演戲。

倪英看慣了他清貴出塵的模樣, 這是第一次見他如螻蟻般卑微的樣子, 看京中貴客那般理所當然的模樣, 豈能不知這便是他以往宮中的境……怎可能僅僅演戲而已。

約約聽聞殿下哥哥年在宮中過得不好，以前沒多想, 畢竟在八歲之前，深陷教坊司亦過得不好，但這并不妨礙全然拋棄過去, 縱如今的日子。而今時今日，才突然明白，殿下哥哥與不一樣，他從未于過去那樣的日子中徹底逃，嶺南只是一個臨時的避風，暫時給了他幾分安寧而已。

廣安王府上上下下千余人，雖不至于都過得大富大貴，但莫不輕松恣意，想到這份安寧皆是在這樣一張纖細單薄的子骨上，倪英心里忍不住發酸發苦——這樣風輕云淡的殿下哥哥，在眾人瞧不見的背后，又背負了多自己未曾看到的辛苦。

長大幾乎是一瞬間的事。

愈是心疼愈怕對方察覺，倪英并沒有將心間的種種展現在臉上，很快收了方才的神，只咧一笑：“殿下哥哥方才演得可真好，連阿英險些都你騙過去了。”

李元憫笑了，本想如往常那般的腦袋，突然意識到，眼前的已經十四歲了，不再是小孩了。

他輕咳了一聲，將手放了下來，溫聲道：“晨起你便跟著忙活了，也沒見你吃什麼，我讓廚房給你備了碗杏仁酪，吃了再去歇息罷。”

“殿下陪我吃點，好不好？”倪英忍住心間酸，如往常那般朝他撒。

雖無甚胃口，但李元憫疼已是習慣了的，便寵溺地點點頭：“好。”

倪英面喜，立刻往后院準備去了。

等的背影消失拐角，李元憫的面上多了幾許愁。

這個年關過得太不平靜。

初聞薛再興死于水寇余孽之手時，他第一個反應便是震驚，也夾雜著幾分虎口險的欣喜，然而愈想愈覺得不對勁。

堂堂一品總督，在擁有數十萬將士的江北大營，居然會被一群不氣候的水寇給劫殺，這究竟是薛再興運氣太背，還是有什麼波詭云譎的？

如今連大皇子都南下了，不知意何為，念起他信箋里的殺機，李元憫只能借機在他面前裝傻充愣，也不知這廂他信了多。時下他更擔心的是猊烈，不知他會否被這件事給牽扯到。

想起了那張面目清冷的臉，他再度嘆了口氣，阿烈已經多日未給他回信了，因著這樁事，李元憫自不好再往江北大營送信。再過十日便是除夕了，不知道那人能否趕得及回來，他制住心頭的不安，了心口那塊虎頭玉佩，思念之卻是愈發濃重。

***

西嶺營地。

猊烈這幾日倒還過得平靜，一應杵在主營帳里復盤他這些年被改變的種種，力圖短時間讓自己適應這一世的份。

在曹綱這位得力軍師的各般輔助下，猊烈很快便在眾人眼中恢復了常態——扮演“自己”自然不算難事，這兩世的命運軌跡雖改變太多，但二人的子本質上并無多大區別，只因際遇不同，如今的猊烈自比原先那十八歲的靈魂多了幾分老練狠辣，氣度上也多了幾分無形的威。

嶺南眾位將士自然不知道他們的主帥早已荒誕地換了個芯子，只覺得他們參領大人威勢日重，直面時愈發提心吊膽而已。

江北大營這幾日著實不寧靜，軍中來了浩浩一群京，三軍參領皆被去了問話，各般查探，風聲鶴唳，人人面凝重。

猊烈自然也被去問話，不過事發之際，嶺南軍尚在江境善后，總督被害、囚車遭劫之事自然算不到他頭上。

面對這幫前世的降臣，猊烈倒是淡定非常，都察院左都史一貫高高在上，頤指氣使的問來問去，也無什麼旁的疑點，便由他去了。

一通下來，薛再興遭劫殺這事便沒了什麼疑點，他們反倒是查到了總督府剿匪軍費開支問題，只未來得及順藤瓜，大皇子李元乾的座駕也抵達了西嶺營地。

有李元乾在前，都察院辦事自然要給這位準太子幾分面子，一應事由皆付于他主辦，本以為這樁大案要磋磨上許久，但出乎意料的，在李元乾的干預下，這樁事很快便有了定——水寇余孽報復朝廷所為。最終滇西郡守軍參領魏延因護囚不力，褫奪其主帥之位，降三級。另外由三軍聯合撥出一支十萬兵，由李元乾親自帶領，出師剿清水寇余孽，以薛大總督在天之靈，至于軍賬開支問題，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薛再興之死便這麼下去了。

如今更多人關心另一樁事，這兩江三省總督之職可算是空缺出來，也不知誰能接掌這北安近三分之一的兵力。

然而李元乾沒有表態，一直擱置著，只命暫由副都統執掌總督府事務，收去了其管轄三軍的權力，自此，總督府權柄被大大削減，嶺南、滇西、兩廣三軍不再歸于總督府統領。

原本兩個月的水演，在這場風波之中，不到十日，便提前結束了。

因著過幾日便是除夕，嶺南大軍提前拔營回歸。

越是靠近嶺南，曹綱面上的神便愈是凝重。

猊烈哪里瞧不出他在擔心什麼，只嗤笑一聲：“放心好了，我自會扮好這家奴。”

大丈夫能屈能，如今他不再是前世那位登人極的天下之主，在掌握足夠權柄之前，自不會輕易作死。

曹綱勉強笑了笑。

然而待一行人抵達嶺南之境，卻收到了廣安王的消息，他已在一眾府兵的護持下出發前往西嶺營地，為大皇子出師剿匪踐行，就差一日，兩行人錯肩而過。

曹綱大大松了口氣。

猊烈倒是無甚所謂，面如常率領大軍駐扎營地。

作為嶺南郡守軍的主帥，猊烈自然也有自己的府邸，只一直荒置在那邊。現今只能同之前那般住進廣安王府，更何況，阿英也在那里。

等大軍安扎下來，接清楚事宜，猊烈帶了曹綱及幾個隨行早早回了廣安王府。

簡樸雄渾的王府矗立長街，眾府兵列隊迎接。

猊烈掣住了韁繩，目凝在一，一個麗的俏生生站在那兒，寒風吹過，蹙了蹙眉，旋即又出一個明艷無比的笑容，舉起手大幅度搖了搖。

“阿兄！”

猊烈不，一直看著那個。

眾人不明所以，只能跟著主帥停滯不前。

倪英見狀，春日蝴蝶一般笑意盈盈跳下踏跺，奔至馬下，一把接過他手上的佩刀：“阿兄，怎麼停在這兒？”

暖下，猊烈看著眼前這個被籠罩的，心間劇烈的激漸漸平息，化為前所未有的，他結了，輕聲道：“阿英，阿兄……很久沒看到你了。”

倪英微微一怔，朝他出一個明的笑來。

自打這次水演歸來，倪英明顯覺得自家這個兄長溫和了許多，雖然旁人愈發畏怕。

最讓驚訝的是，阿兄對的縱容簡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甚至在抱怨不能如男兒一般自由時，他二話不說，親自帶上扮男裝的前去軍營歷練。

這兩日，無論猊烈去哪兒，都要將倪英帶著，雖還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樣，可倪英看得出來他眼底的無限疼寵。

若非還是原來那張臉，倪英簡直覺得眼前這人是殿下哥哥裝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