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公謀的兩個兒子滿臉震驚地看著自己的爹。

以他們對父親的了解，父親老巨猾，本不可能做出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來。

朝臣顯然和張公謀的兒子是一個想法，張公為人如何他們再清楚不過。

這事換了自己，他們也絕不可能修書一封。

畢竟得罪的可是最難纏最睚眥必報的祁王。

不人面古怪起來。

皇帝看向張公謀，態度依舊不偏不頗：“可有此事？”

“……回陛下，確有此事。”張公謀的聲音明顯有些底氣不足，馬上道，“但老臣同狀元郎私下并無往來，的確出于惜才，才修書一封，只是一封信，并不能——”

張寧翰臉上是勝券在握：“當然不止一封信。”

祁王恭敬地朝上首行禮后才道：“陛下，那日在鳴雁塔，狀元郎摔了一跤，微臣扶起他時，曾見到他脖子上掛著一塊玉，那塊玉微臣之前巧見過，正是張公謀的！”

此言一出，滿朝嘩然。

會試前，謝才卿在逸仙樓里被人瞧見收了旁人東西，然后就高中狀元，謝才卿和祁王有恩怨，向來左右逢源滴水不的張公謀竟肯私下為謝才卿調解，加上謝才卿居然將張公謀的東西戴在脖子上……

是怕人瞧見，又對此甚為珍。

這些加起來，真相不言而喻……

張公謀的兩個兒子臉一陣紅一陣白，瞪大眼睛，怎麼也不敢相信自己年過七十的老父親竟做出這等丑事來。

給他們找個小娘還說得過去，可這是個男子！

還是個未加冠的男子！

對面言之鑿鑿，神間毫無齟齬，不像是構陷，自己父親的態度也現出端倪。

恥過后，兩個兒子開始不住發抖，這事要是落實了，輕則他家聲譽不保，重則禍及滿門！

私相授還是小事，萬一弄出個科舉舞弊來，他們一家老小……

兩個兒子看向滿面紅的老父親，暗罵糊涂，一時恨不得自絕當場。

蕭昀仍和悅，不失風度道：“狀元郎有什麼話要說的麼？”

謝才卿心罵了聲老狐貍，面煞白，攥手，義正言辭道：“謝才卿并不認識張公，也從未做過任何令人不齒的事！”

祁王冷笑一聲，他今日敢發難，就是做好了將張家滿門和謝才卿一網打盡的準備，是怎麼也不容許他逃的，上也毫不留面了起來：“敢做就不敢認嗎？！夫就在那兒，要不要他過來，你們商量商量先對個口供？！”

“你住口！”張公謀的兒子氣急敗壞。

張公謀則往上首瞧了眼，心里直咯噔，又想笑，忍得難，就變了渾發抖。

在旁人看來，就是做賊心虛。

蕭昀懶洋洋道：“榮煜話還是莫要說太滿，若是冤枉了張公謀和狀元郎，當如何是好？”

祁王只當舅舅是例行公事地問上一問，好把自己摘出去，博個公正寬仁的名，乘勝追擊表態道：“絕不可能有錯！他們一個為老不尊，一個為不端，私相授，科舉舞弊，于科考不公，若是就此放過二人，如何對得起天下寒窗苦讀數十載的書生舉子？！微臣認為非徹查清楚不可！”

“試問何等關系，才會將那人東西戴在脖頸上，生怕被旁人瞧見，珍之之？”

“只有夫婦的勾當才可能如此！”

“尋常百姓，私相授，只為禍一家，堂堂朝臣，腌臜齟齬，禍害的是一國！若開了這先例，輕易放過二人，朝堂日后必當烏煙瘴氣！”

“天下都要知曉，我一國狀元郎，是靠這法子飛黃騰達的！”

“微臣認為要嚴懲！”祁王率先跪了下來，聲音朗朗。

不朝臣跟其后跪了下來：“臣等也以為要嚴懲！”

仍有一些朝臣觀著。

謝才卿趁此機會掃了一下，劉韞沒跪，只是不停地用眼神詢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希他能夠為自己辯解，給出一個令人滿意的答復來。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清流，雖是皺眉看他，卻也沒跟風落井下石。

他將這些沒有痛打落水狗的人全部記在心里，同時也清楚了這朝堂上哪些是祁王的人，哪些是抱團的墻頭草，哪些是形單影只正不怕影子斜的。

祁王罵得那一個酣暢淋漓，張公謀的兩個兒子面如土，魂不守舍地盯著自己的老父親，希他能說上兩句。

老父親卻面有難，面紅耳赤，立在那里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話。

謝才卿也是一副百口莫辯的局促樣子，儼然是年紀太小，從未經過如此大風大浪，一時慌了陣腳。

他們心下蒼涼，道了一聲完了……

皇帝換了個舒服的坐姿，皺眉道：“夫？用這等詞，未免有失皇家面了。”

祁王道：“陛下！實在是此二人所做之事人神共憤！微臣都于啟齒！”

“那祁王以為，若此事屬實，朕當如何置？”蕭昀笑地問。

舅舅眼神循循善，祁王有竹道：“一切由陛下做主！還請陛下嚴懲二人，還世人一個公道！”

“朕明白了。”蕭昀煞有其事地點點頭，偏頭用眼神示意長翎衛，他下去到謝才卿跟前。

他說：“狀元郎莫要慌張，朕人檢查檢查這玉，若不是，也好還你清白。”

狀元郎渾微微發抖，似乎這才反應過來，跪下聲道：“微臣冤枉，微臣的確收了旁人之禮，卻從未與張老先生見過面！微臣以命起誓，所言若有半字虛假，天打雷劈！”

祁王冷笑道：“誰要你的天打雷劈？瞧瞧便知冤不冤枉了！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你若不怕，這時候冤做什麼？瞧上一瞧，不是公道自明？”

張公謀看向他，怒道：“你是何居心！我二人清清白白，若不是，你該當何罪？！”

張公謀的兒子知道這事絕不能認下，只要不認就還有一線生機，也跟著怒斥：“若是不是，你該當何罪？！”

祁王冷笑：“好的，若是不是，本王當場給張老前輩嗑三個響頭！”

“好了好了。”蕭昀了眉心。

幾人瞬間閉。

長翎衛已經走到謝才卿跟前。

狀元郎看向張公謀，似是知曉只要拿出來就百口莫辯，眼神萬般抱歉。

長翎衛向他手。

謝才卿深吸一口氣，并未第一時間給他，而是朗聲道：“微臣同張老先生本無半點齟齬，但無奈為人構陷，微臣若拿出來，勢必百口莫辯，人很難證明自己沒做過什麼事，若真如此，還請陛下只懲微臣一人，微臣無父無母，賤軀至此，死而無憾，張老先生這般年歲，經不起折騰，還有一家老小，還請陛下善待張老先生！”

“此事乃謝才卿不謹慎，皆系謝才卿一人之過，還陛下應允。”

蕭昀顯然是有些意外，謝才卿并不像他想得那樣圓世故、于算計。

絕大多數人這時候定然想著自保，他卻心系旁人，主將罪責往自己上攬。

難怪不走捷徑，竟是他瞧走了眼。

“你倒是有心，朕答應你。”蕭昀說。

張公謀也是有些意外，這事兒是他和皇帝的謀劃，謝才卿可不知道，他居然能在慌不擇路的況下說出這番話，人品可見一斑。

張公謀的兩個兒子眼眶微紅，怨氣盡消，道：“我敬你！”

不朝臣都微微點頭，不管是不是真的，謝才卿有這份心，對張公謀倒是一片赤誠，是個信得過的人。

可惜了。

長翎衛再次朝謝才卿出了手。

謝才卿也不為難他，在眾目睽睽之下解了一點襟，從襟出一塊無暇的白玉。

朝臣又是一陣嘩然，真的有。

蕭昀看著那塊白玉上，眸漸深。

謝才卿手指微，低下修長高貴的脖頸，輕輕取下了那塊玉，兩手托著，遞到了長翎衛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