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墨初這邊提筆擬寫文書,顧修便端坐在人對面幫人撥燈火,研墨塊,安安靜靜的陪著人熬夜。
“殿下方才不是還在鬧別扭麼?怎麼這會兒又湊過來了?”韓墨初輕笑一聲道:“又是有事相求?”
“不是。”顧修撐著額頭,斜睨看著燈下寫字的韓墨初:“而且,我何時與你鬧別扭了?”
說來也怪,韓墨初這樣衫齊整的時候顧修便不會那般局促難安,反倒是喜歡湊在他前。
“也罷,殿下說沒有便沒有吧。”韓墨初不置可否的搖搖頭:“眼下戰局已開,高句麗連失四座城池,我軍士氣正高,殿下可想好如何速戰速決了?”
“嗯,我想十日后拔營從東萊乘船渡海進攻卑沙城。卑沙乃是高句麗全國的糧倉,時下正值農耕時節,進攻卑沙擾農時,可保在六個月耗盡高麗駐軍的陳糧供給,斷其后路。”一談到這些軍政事上,顧修總會在一瞬間清醒的活過來。
“殿下果然是將才,只要拿下卑沙城,那便是扼住了高句麗的嚨。”韓墨初守著夜燈寫久了,雙眼不自覺的有些酸起來,出兩指緩緩按睛明。
“要不,你來說,我來寫吧。”顧修將自己挪到了韓墨初邊手試圖接過人手中的筆桿。
“殿下,上奏軍報是參軍之責,還是臣自己來吧。”
“是你說的夜燈下寫字傷眼睛,怎麼你自己倒忘了?”顧修還是從韓墨初手中接過了筆桿,代替他坐在了桌前:“過去你從不允我在燈下看書超過一個時辰。怎麼到了自己這里便特殊麼?”
“那,臣便有勞殿下了。”
永熙二十年,四月。
王師攻陷卑沙城,并將城中所有正值生長期的米麥等作悉數毀去,數十萬畝的土地被大火焚燒。
永熙二十年,五月。
王師于山間埋伏,攻陷建安城。城中守將率領三萬五千人的軍隊投降王師。收繳牛馬五萬余匹。鐵甲,兵等戰利品也是數以萬計的。
永熙二十年,六月。
王師橫渡綠水江畔,沿途征滅高句麗沿江小城,一些戰力不足的小城因畏懼王師驍勇,直接棄城逃亡。王師所到之,數百里人煙皆無。
永熙二十年,八月。
王師勢如破竹,連續拿下玄菟,遼東,建安,麥谷等十三座大型城池,眼看便要殺都城平壤。
高麗王終于再也按捺不住。啟奏降書,愿意將高句麗北部一半的疆土盡數讓與大周,只求保住都城安全。
永熙二十年,九月。
高麗王派遣世子莫支離以使臣份隨國朝軍隊汴京上表和談。
王師主將的軍帳,戰王顧修端坐在主位之上,神凝重的看著各級軍上奏的陣亡名單。
這一戰,王師陣亡人數足足四千八百人,是出征靺鞨那時的兩倍,其中絕大多數的戰士都在水戰中喪生,尸骨直接沉江水之中,找也找不回來。
王帳之外,傳來幾聲刺耳的咒罵。
“大周天!朝,便是這樣接待來使的?一群蠢豬!這樣的豬食我不吃!”
“我是高麗世子,該與你軍主將同尊,你們就是這般敷衍于我的!”
“今日,你們若是不能讓本世子滿意!我便將你們都告到大周天子那里去,說你們苛待使臣!看你們天!朝上邦的臉面往哪放!”
顧修猛然拍案而起,著腰間長劍,徑直朝營帳門前走去。
“殿下,您冷靜點。”韓墨初一把拽住了顧修的胳膊:“他是使臣,是降將,殿下要奉詔將他活著帶回去的。”
“活著?他有什麼資格活著?”顧修一把甩開韓墨初的手,語氣森冷道:“四千八百人尋回尸骨的不足一千,本王若是由著他在軍中如此放肆,我對不起這些陣亡的國朝將士!”
“殿下,如今是議和,殿下此時殺他會再起戰端的。”韓墨初雙手攥著顧修的雙臂,整個人攔在他前。
“再戰就再戰,此族全滅又能如何!”顧修的力氣,已經不在韓墨初之下了。兩個勢均力敵的人便在營房中僵持著:“今日我不殺他,我便不配做國朝王師的主將!”
“殿下!您若殺他!是抗旨!”
“抗旨便抗旨!”顧修雙臂驟然發力,一把將韓墨初甩開。
氣急的韓墨初也沒有客氣,直接一拳揮到了顧修臉上:“顧云馳你發什麼瘋!就為了那麼個只會呈口舌之快的喪家之犬,你是預備著把全軍都賠進去麼!”
顧修被韓墨初一拳掄的直接后退幾步撞在了支撐營帳的木架上,那一拳的力道不小,打得顧修角都破了。
不過那一拳的效果還是十分顯著的,角的痛楚倒是當真讓顧修冷靜了下來,他用指腹抹了下角的鮮,息著試圖平息心中的怒火。
“殿下,不就是想出口氣麼?一盞茶后殿下自己出營帳來看。”韓墨初整了整方才與顧修爭持時弄的戰甲,徑直走出帳外了一旁正在洗那把鬼頭大刀的熊虎。
“老熊,去使臣帳中將高麗世子好好請出來。”
“好嘞,韓參軍。”熊虎將大刀朝肩上一抗,不多時便像拎瘟一般的拎著高麗世子莫支離扔到了韓墨初面前:“參軍,人帶到了。”
“好。”韓墨初揚起角眉眼彎彎的看著眼前摔癱在地上的高麗世子,指著軍營正中高高飄揚的旗幟,高聲道:“老熊,聽好了,從即刻開始,高麗世子自愿為我國朝陣亡將士安靈,自愿對著這面王旗磕足四千八百個響頭...”
“韓墨初!吾乃高麗世子!該與國朝郡王同尊!你怎麼敢這樣對我!”莫支離高傲的揚起了頭顱,他的傲氣象征著整個戰敗的高麗國僅剩的尊嚴。
韓墨初低了聲音在莫支離耳邊,用十分流利的高麗語溫聲說道:“喪家之犬,便該有喪家之犬的樣子。”
“我高句麗用二十七座城池,三十三萬軍民百姓,數不清的鐵牛馬,難道還抵不上那四千八百人的命嗎?!”莫支離咬著牙厲聲質問著韓墨初:“你們國朝的軍隊,在玄菟,建安,白巖,都做了些什麼?我高麗百姓的命便是草芥嗎?!”
“說到底,是你們為了姜國那麼大點的彈丸之地發起戰端挑釁國朝權威。王師此番沒有攻都城,讓你的父王還有乞降的機會,讓你今日還有命跪在這里磕頭,已經是最大的仁慈了。” 韓墨初想起了那些與顧修一起走過的孀之家,每個人都悲涼的讓人心口發悶:“我國朝的將士每一個都是將家命給了國朝的,所以他們自然金貴。而你們的百姓呢?是你與你的父王最初拒絕和談,是你們親手將他們變了任人宰割的牛羊,事到如今,世子還有臉質問我?世子不覺得太可笑了麼?”
莫支離雙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敗軍降將,將自己抬得再高又能如何?韓墨初說的沒錯,他現在就是喪家之犬。
“老熊,記得磕滿一個時辰,讓他歇歇,別讓他死了。”韓墨初拍了拍熊虎的肩膀,又看了眼世子莫支離:“世子安心,我大周為上邦,對待使臣一向尊敬您的食供應在王師回朝前都會是最高禮遇。”
莫支離愣神的功夫,韓墨初已經走遠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個懷里抱著大刀的熊虎。熊虎的世界很簡單,見莫支離跪著不,一把就把人的腦袋按了下去:“參軍大人讓你磕頭,你沒聽見啊!”
時間飄然走過了一盞茶的功夫,王帳之的顧修掀起帳簾走出帳外,只見遠那位日里囂咒罵的高麗世子像個磕頭蟲似的對著王師的大旗不斷磕頭,中那沖到頭頂的怒氣當真順暢了不。
戌初,營中點燃了燈火。
顧修腫著半邊臉頰,手中拿著一卷兵書一言不發的坐在燈下。
韓墨初端著托盤由帳外進來,帳外的冷風驚了顧修。顧修輕抬眉眼,見來者是韓墨初不聲的將子側了過去。
韓墨初也不多話,直接將托盤放在顧修桌上,以手為扇將碗中糖蒸牛的香氣朝顧修那邊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