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又一次靜了下來,韓墨初背對著顧修閉目養神,不知過了多久,忽而覺得擺有人拉扯。
韓墨初下意識的回查看,只見顧修正拖著傷的左手坐在他后,右手拉著他的袖袍。臉煞白,臉上還有未干的汗珠。
那雙冷冽孤傲的眼睛,變得清澈見底。
“師父。”顧修的聲音很小,但似乎鼓足了勇氣一般:“不請辭可好?”
顧修難得的年氣,使得韓墨初的心頭驟然生溫,方才的怒氣也隨之煙消云散。
“殿下知錯了?”韓墨初徹底轉過來,強板著一張臉,從地上拾起戒尺,戒尺的影子從顧修眼前過時,顧修的左手便立馬背到后。
“嗯。”顧修背著手,垂著頭,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抓著韓墨初的右手一直沒有松開。
韓墨初終于又揚起角,手了顧修的額頭,挑眉問道:“殿下是真的知錯了,還是打疼了?”
“我不疼。”顧修當著韓墨初的面攥了攥腫起的左手,以此來顯示他所言非虛。
“既然如此,那便請殿下將晨起錯的那三篇文記,每篇抄寫五十遍。在抄完之前臣會吩咐寶德不許傳膳。”
顧修形微怔,一言不發的坐在了習字的小方桌跟前。雖說空著肚子抄書是件苦差事,但好歹韓墨初罰他抄書,就至不會請辭離宮了。
那天,顧修抄書抄了多久,韓墨初便陪了多久。
顧修抄了五十遍,韓墨初抄了一百遍。
第九章 黑羆
宮中的時很快,轉眼又悄無聲息的飄過了一個多月。
一過八月,天氣便徹底涼快下來,是一年中最舒服的時候。
八月,也是宮中上下除去新年外最忙碌熱鬧的一個月。
因為在這一月里,中秋家宴撞上君王顧鴻的萬壽節。宮中上下,朝中外,都會在這個月卯足了力氣。
除了,顧修的歸云宮。
顧修作為一個尚未年,母妃亡故的皇子,毫無爭議的一貧如洗。
即沒有建功立業的機會,也沒有購貴重禮的實力。所以在該月月初時,韓墨初便督促著顧修寫了兩首賀壽詩,送出宮外制繡片。
也算是一番力所能及的心意。
午后,天高氣爽。
韓墨初穿著一利落的袖夔袍,在院落正中陪著顧修練劍。
顧修這個孩子,外祖之族一世征戰,生來便帶著尚武的骨。自從那日韓墨初遣人府司要了兩把未開刃的寶劍,顧修便一發不可收拾。
歸云宮空無一的院落,也恰好適合二人施展。
于是,陪顧修過招練劍漸漸了每日的必修科目。
顧修年啟蒙時學的是長!槍,十二歲的年學劍,比起子功還是多艱難幾分。好在顧修勤勉非常,從不出一言抱怨。
在教顧修學劍的時候,韓墨初總會想起自己年時學劍時的場景。
那時候的他剛經歷過那場慘烈的屠殺,每夜都會在噩夢中掙扎哭喊,接連換了幾副安神的藥方都不管用。
易鶨先生便給了他一柄木劍,把著他的手一招一式的教他。
當他練得滿頭大汗支撐不住的時候,易鶨先生便告訴他:“子冉乖,手里有了劍心里便再也不必害怕了。哪怕是后空無一人,哪怕陷絕境,只要手中有劍,便永遠都能給自己搏一條生路。因為拿劍的人是只朝前看的。”
而今,他也將這句話,教給了顧修。
韓墨初讓顧修學劍還有一個極重要的原因,那便是這個孩子在與韓墨初用劍過招時總是過耳不忘,無論什麼都只需教上一遍,改日再問,便可對答如流。
今日顧修背的是《出師表》。
韓墨初言出上句,顧修對出下句。既習文,又習武,一舉兩得。
持劍的韓墨初形飄逸,顧修步法穩健。
秋風陣陣,卷著二人擺飛飄,遠遠看著便如舞蹈一般。一招一式間意氣風發,揮斥方遒。
看得進進出出的寶德一愣一愣的。
約莫一個時辰后,兩人終于都收了劍勢。
韓墨初上前用袖口與顧修了額前的汗珠:“殿下今日練得不錯,回去更罷。”
“嗯。”顧修點點頭,隨著韓墨初一齊走進原本韓墨初一人居住的廂房里。
廂房里面對面擺著兩張小榻,是為顧修與韓墨初共同起居準備的。每日睡前,韓墨初都會給顧修講述一個歷代明君重臣征伐天下的典故。轉日再讓顧修以此為題寫一篇策論。漸漸的,顧修所寫的策論也越來越面面俱到。
以至于君王顧鴻偶爾過問功課時,都不由出言稱贊顧修所寫的策論。稱贊之余還賞了幾塊新供的黃玉給教導有功的韓墨初。
君心便是宮中的風向,君王的兩句夸贊便可讓宮中之人的臉瞬間帶上三分諂。對于此,韓墨初讓顧修選擇維持本心,也便是裝瞧不見。更完畢,兩人再次來到素常授課的堂屋。堂屋里依舊紛不堪,除了兩個人落座之,幾乎無下腳。晴昭公主收拾了一次,不到三五日便又恢復常態。如此周而復始,反反復復。晴昭公主終于放棄了對這間堂屋的管理,每次來時都盡可能的將顧修到屋外說話。
正所謂,眼不見為凈。
“七弟,別悶著了,宮中今日有熱鬧。”
在這個天高氣爽的午后,晴昭公主顧錦來了,腳步輕快,神愉悅。可當推開堂屋合掩的門扉,見到正在書堆里伏案寫字的顧修,以及那個眼前同時攤開四五本書的韓墨初時還是迅速將臉垮了下來。
自不管以后,那間堂屋,得更張狂了。
“長姐。”顧修應聲從書堆里抬頭:“今日怎麼過來了?”
“......”顧錦扶著額頭,眼睛不知該放在哪里,因為哪里都是紛紛的,只能有意無意的遮住視線。
韓墨初不聲的將眼前的四五本書收拾起來,在屋中空出一個恰好夠一人落座的位置,溫聲笑道:“公主您請坐。”
顧錦看著那一方留白,糾結再三,還是扶著擺坐了下來,對顧修說道:“二皇兄今日回宮,帶著羅剎國的使臣和歲供回來了。今年的歲供里有一只九尺高的黑羆,正在西南邊的宮道上運往百司。聽說那黑羆能懂人語,識音律,會舞蹈,待父皇萬壽節時便會登臺獻藝。七弟可要先去一睹為快?”
顧修自生在北荒,見慣了那些兇猛巨,因此對顧錦口中所說的這只九尺巨熊并沒有太大的興趣。相對于此,他更喜歡現下手中這本有關兵法列陣的書籍。于是開口拒絕道:“長姐,我不大喜歡人多的地方。”
“殿下,不如去一趟,臣想看看那黑羆的樣子。”韓墨初將顧修眼前的書本也合了起來,笑瞇瞇的說道。
聞言如是,顧錦也隨聲附和道:“韓師都發話了,你便一吧。”
“好。”顧修點頭起。
三人一行走出門外,顧錦自然而然的牽住了顧修的手。攥著弟弟的手,顧錦忽而覺得一陣辛酸。
弟弟的手掌比同齡人大,幾乎快要趕上了,掌心還長著與其年紀極不相符的繭。比起那幾個在宮中長大的弟弟,顧修年所的委屈實在太多。
“馳兒,你這些日子好生吃飯沒有?”顧錦手掐了掐顧修的臉蛋:“好似又瘦了。”
“不是瘦了,是壯了。”顧修借著顧錦牽著他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肩頭。
“好,是壯了。”顧錦笑道:“再有一兩年,你就要比長姐高了。”
顧修姐弟二人在前頭說話,韓墨初便跟在二人后。同行之人中還有公主帶來的幾個侍婢。
那些與公主年紀相仿的,總是有意無意的用一種十分熱切的眼神看向韓墨初。
韓墨初選擇視而不見,充耳不聞。
秋日的午后,一行數人終于來到了那黑羆宮途徑的宮道上。
宮道上圍觀的宮人不,見顧錦帶著顧修來了,一眾宮人立刻給顧錦一行讓出一條通道。
順著那條通道,韓墨初瞧見一個二十幾個羅剎奴隸艱難的拽著一輛一丈見方的鐵籠大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