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小廝百里是韓墨初半月前在人市上買的,當時人伢子手里的小廝只有他這一個即會駕馬車又會認路的。
韓墨初便未多問,直接付了銀子。
待解開那小廝口中勒著的布條韓墨初方才發現,這個小廝是個碎子,昔日的主人將他發賣也是因為實在不了他這張無時無刻都停不下來的。
韓墨初被小廝百里供佛爺似的攙上了車,上車后韓墨初便遞給了那小廝一張去往汴京的地圖。
小廝百里接了地圖有竹的拍拍脯,里又不知山呼海哨的說著什麼。
韓墨初靠在車,始終回應以微笑。
小廝百里自認為得遇知己,殊不知韓墨初的耳朵里,早已填上了兩團棉花。
一路無言,汴京已至。
汴京不單是大周國都,也是中原腹地中最為繁華的城市,離京十五里開外的道上便陸陸續續有推車挑擔的販夫走卒,高聲吆喝著買賣。
離城越近,人群越多。離城五里開外,寬敞的道上便黑的都是人頭車馬。小廝百里只能下車牽著馬韁,隨著人流香油似的一點一點的往前走。
好不容易來至城門跟前,人便更多了。有外省來都辦事的員,有慕名而來的文人詠士,還有不來此撈金的豪商巨賈。
目之所及,非富即貴。
韓墨初從廣陵而來的那駕灰頂小馬車在車馬堆里,與那些彩頂華蓋的大車相比起來顯得格格不。
看守老杜是個辦老了事兒的兵油子。皇城下討生活的他早練就了一副憑車識人的火眼金睛。
韓墨初這乘獨馬的灰蓬小車,很顯然不了老杜的法眼,一看便是不知哪個窮鄉僻壤來投親靠友的窮舉子。
于是乎在小廝百里遞上行路文書之時,一掌將人扇到一邊:“滾滾滾,你也配跟你爺說話?你家主子是癱了還是死了?都到了這兒了還不知道抬抬屁下車行禮?”
老杜這邊罵罵咧咧的手去掀韓墨初的車簾。
車簾掀起,只見一個青公子手持折扇端端正正的坐在車。老杜守著這京城的門戶二十多年,也從未見過這般氣度非凡的男子。
韓墨初雖一無華服加,二無十分裝飾,只瞧那通的氣派,便與那宮中的貴人相比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方才還氣焰囂張的老杜頃刻之間啞火了,掀開簾子的左手一時間進退兩難,話到邊卻不知從何說起,就那麼愣愣的僵持著。
“這位軍爺,您有何事?”韓墨初彎眸溫笑。
“無...無事,只是想看看公子的臉是否與文書所繪的一致。”老杜磕磕的答言,不知為什麼韓墨初那張笑臉總讓人覺得有些脊背發涼。
“那您可查完了?”韓墨初笑得依舊溫和。
“完了。”說話間,老杜順勢便將那車簾重新撂了回去,因為韓墨初的緣故老杜連帶著對小廝百里也客氣起來:“小兄弟,慢慢走啊,前頭就能進城了。”
小廝百里挲著臉上的掌印子,用眼皮夾了一眼賠上笑臉的老杜:“嘶,倒是不敢慢走,走慢了再挨打我可不起。”
小馬車順著車流緩緩通過城門,穿過城門的影之下,豁然開朗。
汴京之繁華盡收眼底,小廝百里忍不住張大了,連了一百多聲公子,說了兩百多句快看快看。只換回韓墨初的一句:“留神腳下。”
隨著馬車行進,韓墨初留意到,人流最多的鬧市上那張替皇七子尋師的皇榜依舊高懸。
這一路上,韓墨初都會留神注意一下沿途的幾座城池,同樣是無人揭榜。
這與韓墨初所料相差無幾,舉國張的皇榜不過是國君向天下廣納賢臣的一個門面。天下自負有才的學子,想出仕途的幾乎都會走科舉取仕這條路,若非君王任免,誰會愿意自薦宮做個臣,教授那樣一個蠻荒歸來的小皇子?
“公子,咱們這會兒去哪啊?”小廝百里終于問了一句韓墨初愿意回答的話。
“先用飯,等你吃飽喝足,再去別。”
第三章 認親
京城有名的酒樓飯館猶如雨后竹林,鬧市之上開得又多又,每一家都挑著引人注目的幌子。
韓墨初選了一家門臉最高的,進門便要了一桌四涼八熱的席面。
對于用飯這件事,韓墨初這個主子對這位小廝百里一向是大方的有些過分。
往往一桌菜,韓墨初吃不到十口,剩下的便都猶如黃河海一般倒進了小廝百里的肚子。
在外人看來,韓墨初是個頂頂好的主子。
殊不知這位百里小哥只有吃飯的時候才不會說話。
這一餐下來,小廝百里撐得肚里冒泡,抹一把亮晶晶的油,心里暗暗發誓有朝一日要將這一條街的館子都吃過一遍。
酒足飯飽后,韓墨初又將一張畫著地形坐落的紙條遞給了小廝百里。
小馬車搖搖晃晃逛了大約一個時辰,終于停在了一間大宅門前。
那大宅門庭極高,將階梯下的人顯得有些渺小。
門楣頂上椽著四雕工的門當,合掩的朱漆大門上整整齊齊的排列著七七四十九顆門釘,門庭兩側前立著兩只碩大無比的漢白玉麒麟。
高懸于門頭之上的匾額上鐫刻著四個燙金大字:忠勤宰輔。
輔諧音為府,一語雙關。
小廝百里不識字,只能舉著紙條上畫的門臉反復比對了半天,覺得對,又覺得不對。
因為那宅子實在是太大了,汴京繁華,他這一路駕車看了不氣派的青磚豪宅,可都趕不上這個的十之一二。
他這位主子雖說出手闊綽,著面,但大約也沒富貴到能與京城中這樣的人家攀親的地步。
拿不準主意的百里只好轉去問車上的韓墨初:“公子,是這兒麼?”
韓墨初掀開車旁的視窗看了一眼,應了一聲:“是。”
說罷,便掀起車簾從那輛灰頂小馬車走了下來。
立在這座氣勢人的大宅門前,韓墨初恍如隔世。
一轉眼,便是十六年了。
那年,這里還僅僅是個小小的侍郎府邸。
十數年的擴容修繕之下,這里早就沒了往昔的寒酸破落,變得亭臺巍峨,崢嶸軒峻。
門楣上的匾額也是筆親題,只看這一點,便可得知此宅中所居之人,皆是倍沐皇恩。
立在這座巨大的府門之下,韓墨初的耳邊便又響起了一陣戰馬嘶鳴的殺伐聲,流民躥的踩踏聲,還有人的尖,孩提的痛哭,他仿佛又看見了那漫天舞的刀兵,還有那件隨風而的大紅披風。
這些年來,這個場景韓墨初在夢境中重復了無數遍,每一次都能讓他汗倒豎,冷汗岑岑。
“公子,您確定您找的是這兒?”小廝百里總是會在韓墨初陷沉思時及時喚醒他。
“是。”韓墨初淡淡的應了一聲,從容的從寬大的袖袍中取出一塊質雜滯的白玉玉牌遞給小廝百里:“你去扣門,若有人應門,你便將此與他看。”。
小廝百里依言前去,扣了半晌,才有一個應門小廝從一側的小角門里探出腦袋來極不耐煩的問道:“什麼事兒啊?”
百里拖著那玉佩小心翼翼的走到那小廝跟前,將玉牌遞了上去。
那小廝拎起玉牌看了一眼,只見那玉牌雙面雕花,一面刻著子抱錦鯉,一面刻著字,刻字的那面正中是個俊秀的韓字。韓字旁邊另外刻著:永平十八年,三月初三,亥時三刻這三列小字。玉牌底下的流蘇微微發朽,一看便是二十年前的舊,不值什麼銀兩。
見慣了金銀珠寶的應門小廝翻著白眼將那玉牌扔回到了百里手里,邦邦的甩了兩句話: “我說鄉佬,你也不打聽打聽這是什麼地方?這麼個破牌子就想敲相府的大門?趕滾!”
說完,便將腦袋了回去,接著又啪的一聲將角門合上了。
小廝百里了一鼻子灰,攥著那玉牌重新回到自家公子邊:“公子啊,您看八是找錯地方了,人家不認識咱們,要不咱們去別再問問?”
韓墨初手從小廝百里手中拿回玉牌,將玉牌重新收回原,又深深看了一眼那閉的朱漆大門,揚起角道:“不必,去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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