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 忽然下起雨來。
雨聲竊竊, 落在草木上, 簌簌作響。
溫景然睡得淺,被雨聲驚醒后, 再沒有睡意。
他披上外套, 拉開床頭柜,著煙盒和打火機走到落地窗前, 就著薄薄的天,手指頂開煙盒蓋,出一煙來。
沒開燈。
房間里除了落地窗外那盞路燈進來的以外, 只有黎明稀薄的天。
溫景然指尖夾著煙湊到邊叼住,“嚓”的一聲輕響, 他亮打火機, 有從他手中那一縷火焰里散出來,把他那雙沉在夜里的眼睛綴得格外明亮。
溫景然微低了頭, 湊上煙頭。
看著火焰舐著煙頭, 他微微瞇起眼, 目落在路燈下漸漸集的雨勢。
離天亮還有兩個小時, 離手還有五個小時。
他吐出一口煙,在冉冉而起的煙霧中, 倚著落地窗的玻璃,閉目冥思。
從病例到既往史,再到最近常規檢查的各項指標……最后停留在應如約那天晚上坐在他面前,泫然泣的那雙眼睛。
他睜開眼, 指尖在燃了大半煙灰的香煙上輕點了點,那灰燼如風一般,煙消云散。
睡不著。
淺眠醒來后,滿腦子都是今天的手。
早已經爛于心的作步驟,在他腦演示了一遍又一遍,如正在上弓箭的弦,漸漸拉。
直到那支煙,燃到了他的手指。
溫景然被火燎的痛驚醒,松開手,把只剩一小節的煙碾進煙灰缸里。
不得已,他從CD架上隨便翻出了幾部電影,打發時間。
黎明來臨前的黑暗仿佛格外漫長,雨聲纏綿了許久,才終于有一天過落地窗落在他的腳邊。
電影也正巧到了尾聲,他耐心地把整個播放工作人員和合作商名單的片尾也一字不的看完,終于熬到天亮。
他起,換了服,出門。
突然下起的雨,連帶著氣溫驟降。
街道上還沒多人,路邊的早餐店門口掛著一盞瓦數明亮的電燈,燈昏黃,把整個狹小的店照得如同六七十年代的老店。
溫景然停了車,在這家慣常顧的早餐店買了早餐,重新上路。
李曉夜時隔幾小時,在早上七點又看到溫景然時,簡直要瘋了。
用手指支著沉重疲倦的雙眼,目送著溫景然直奔普外病房區,連聲嘟囔:“完了完了,我是不是移別了啊,怎麼眼里盡是溫醫生了?”
——
應如約在值班室同寢醫生的靜聲里醒來,天剛蒙蒙亮,半夜才在值班室歇下的婦科陳醫生被護士臺的電話醒,正在起。
見吵醒了如約,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吵到你了。”
“沒事。”應如約困得眼睛都快睜不開,格外困難地從枕頭底下出手機,看了眼時間:“我也差不多該起來了。”
陳醫生面疲憊,眼瞼下方更是泛著一圈青黑,蹬上鞋,被子也來不及疊,開了門小跑離開。
應如約聽著離開前刻意輕輕屏上的關門聲,有些茫然地盯著起了一層霧的玻璃。
這位醫生不是別人,正是薛曉的主治醫生。
薛曉跳樓自殺事件,在余榮梁的惡意引導下,輿論直指醫院和薛曉的主治醫生。因外界的輿論力,這段時間過得很不好。
四十多歲的人,短短幾日蒼老了許多,這幾次在醫院里見時,也言寡語,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
應如約在這次事中波及甚,麻醉醫生的存在實在太弱,這種時候更是沒多人會在矛頭集中在主治醫生上時提起麻醉醫生這個職位。
也不知道第三方部門的審查結果什麼時候能出來,再不結束這件事,無論是對醫院的影響還是醫生的傷害都遠不止如此。
回過神,坐著發了片刻的呆,認命地爬起來,下床洗漱。
離上班時間還早,應如約去手室前先去病房看外婆。
原本以為起得夠早了,不料,還有比更早的人。
溫景然儼然一副守株待兔的架勢,人一來,就被他拎到休息室先用早餐。
應如約昨晚和向欣說了太久,母間打開心結后,恨不得把錯失的這些年一口氣補回來。等如約恍然回過神時,已近凌晨,只能將就著在值班室睡了一覺。
雖然沒睡飽,但神狀態不錯。
還吃著小籠包子,就含糊著問他:“你怎麼知道我沒回家?”
溫景然倚著沙發,一言不發。
怎麼說?
說他擔心值完夜班,一個人回去不安全就在停車場等了幾個小時?沒等到還特意回了一趟病房,看到了和向欣相親相的一幕?
不想說。
他端起咖啡店細膩的紙杯輕抿了一口,一雙眼,眸深幽,沉沉地看了好一會:“吃完去科室吧,準備手。”
應如約一口包子差點噎住,就著豆漿喝了好幾口,才“哦”了聲,抬眼看了看他,移開后,又忍不住悄悄地瞥了他幾眼。
溫景然本移開視線不想讓覺得尷尬,被盯了好幾眼,沒了耐心,倏然轉過頭來逮的瞄的小作。
如約被逮了個正著,難得沒有害,彎起角,笑得一雙眼里似有流掠過:“今天的天是藍的。”
溫景然側目看了眼窗外沉沉的天,除了墨灰厚重的云層以及漫天雨幕以后,他實在沒看出來天哪里藍了。
如約生怕他看不出來今天的好心,咬了口小籠包子,輕聲細語地又補充了一句:“你的早餐也很好吃。”
溫景然正要喝咖啡的作一頓,他抬眸,很認真地打量了一眼,勾勾手:“過來。”
應如約一口包子匆匆咽下,一頭霧水地靠過去:“怎麼了?”
溫景然了張紙巾替濺了油的角,低眸看時,手指隔著薄薄的一層紙巾按在的上,低聲道:“看清楚了。”
應如約滿頭大霧。
被他溫熱的手指得心不在焉。
他卻不疾不徐地收回手,慢條斯理地補充道:“你眼里有。”
看清楚了,你眼里有。
他想說的,是這句。
——
一天的首臺手準備工作比后續的每臺手都要復雜。
應如約先去領了藥箱,進手室后打開麻醉機開始檢查呼吸機回路。與同時進行準備工作的還有手室的巡回護士,從無菌室領無菌械包以及無菌手。
一切都按部就班,有條不紊。
前要給鎮靜,鎮痛,松藥,從藥瓶里好藥,又慢慢地重新回顧了一遍剛才自己所做的事,確認沒有,站在原地,頻頻地掃視時間。
直到這個時候,才發現,自己本做不到像完往常任何一臺手那樣若無其事。
腔里加快跳的心臟,微微加速流的,以及全躁不安的緒,無一不在提醒著,這臺手和以往任何一臺都不一樣,病人是的外婆,是和息息相關的親人。
沈靈芝察覺到的焦慮,輕輕拍了拍的肩膀,安:“最好的外科醫生和最好的麻醉醫生都在這了,別擔心。”
應如約點點頭,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一遍又一遍的心理暗示,應如約終于平靜,開始分神去回憶相似病例手中會出現的問題,直到病人被推進來。
應如約站在那,忽然手腳冰涼。
外婆意識很清醒,從進手室開始就一直在尋找應如約的影。
手室里的醫生護士都戴著口罩,只出一雙眼睛。視力不太好,辨認了許久,還是應如約先握住的手站在了手臺前,才認出來。
“如約啊。”外婆彎著眼睛,已經蒼老的眼周泛起笑紋,輕輕回握住如約的手,輕聲道:“看到你外婆就放心了。”
這句話似有安定人心的功效,幾乎是瞬間,應如約的心一定,彎腰,和外婆對視良久,重重地按了一下的手背:“嗯,外婆你就睡一覺,等會我醒你。”
一句話,卻讓外婆微了眼眶。
睡一覺,等會醒你。
如約就像是能察覺心的恐懼,這麼一句尋常的話,直震得人心底嗡鳴作響。
沈靈芝不忍再看,一邊暗忖煽,一邊替如約接手核對病人信息,查看麻醉單是否簽字的工作。
等應如約收拾起緒接好心電圖,和氧飽和度后,推著針,往置留針靜脈輸給藥。
幾乎是和麻醉藥起效的同時,溫景然微舉雙手,踏手室。
他的腳步聲,就像是戰爭開始前的擂鼓,一聲聲,直得如約心不已。
溫景然戴好無菌手套,在護士幫他系著無菌手服的帶子時,無聲地看向了站在呼吸機前的應如約。
那眼神,像是詢問,又像是安,復雜得連如約也無法讀。
誤以為自己站得太顯眼,給他增加了力,手開始前,特別淡定地對他擺擺手:“你不要張,我會負責好我自己的工作,像以往任何一臺手那樣。”
說得信誓旦旦,反正功地把自己給鼓勵到了,格外鎮定地去盯自己手頭上的工作。
溫景然垂眸看了一眼,未作聲。
數秒后,他微啞的聲音,低低沉沉道:“手開始。”
“手刀。”
“止鉗。”
“鑷子。”
“吸引。”
“紗布。”
……
整臺手,除了他時暗時啞的聲音,氣氛凝重,雀無聲。
應如約不敢深想,憑著他平穩的聲線,確認手過程一切順利。
滴答作響的儀聲響里,時間點點秒秒的流逝。
應如約盯著外婆的基本生命征,有條不紊的在中追加松藥維持。
一旁給溫景然汗的護士在不知道第幾次給溫醫生汗后,微微納悶:明明一切都在溫醫生的掌控中啊,怎麼溫醫生汗流的這麼多……
“圓針1#線。”
……
“拉鉤。”
……
直到手結束。
溫景然摘下手套,下無菌手服,倚著墻,轉去看正握著外婆的手,不厭其煩醒的應如約。
忍不住勾了勾角。
沈靈芝循著溫景然的視線看去,他的眼神溫溫的,像七月的風,連帶著角那極淡的笑容都格外和煦。
撇了撇,自覺地拿著單子遞給應如約,朝溫景然站的地方努努,示意別冷落了這位辛苦的主刀醫生。
應如約會意,拿著單子走到他旁,把單子遞給他下醫囑。
溫景然靠在墻邊,看笑意盈盈的著自己,手去接,不料接到的不是單子,而是的手。
應如約握住他的手,冰涼的手指還著寒意。
錯愕地抬起頭看著他。
溫景然眼里藏了,借著所有人看不見的這個角度握了的手。
他低笑一聲,自嘲道:“有些張。”
嗓音有些沉,聲線也低低的,著一慵懶的磁:“怕你哭,拼盡了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