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是今日唯一的正事。
慕明棠沒料想他說得這樣直白,臉頰一熱,倒讓自己下不來臺了。佯怒瞪了謝玄辰一眼,轉過頭時,眼中全是流轉的笑意。
東京雖然夜夜熱鬧,但是上元節的風頭無出其二,現在才剛進臘月,東華門外便已經支起賣燈籠的燈市。以慕明棠如今的份自然不會去外面和眾人,的車駕停在最大的一家門店前,車才剛停穩,里面的掌柜跑堂就競相迎在車前了。
謝玄辰先下車,隨后接慕明棠下來。掌柜最先看見周圍的侍衛就知道今日這位主顧來頭不小,他都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是等看到兩個神仙人相繼從車上下來的時候,還是看得愣了一愣。
他專做花燈生意,來來往往見過不富戶貴人,怎麼竟不知東京還有這樣的人呢?
謝玄辰和慕明棠都不想張揚,所以侍只以“郎君”“娘子”稱呼,沒有暴他們的真實份。掌柜的殷勤將慕明棠、謝玄辰二人引店,慕明棠看著滿目琳瑯的燈籠,對掌柜等人揮了揮手:"你們自去做你們的事,我和郎君隨便看看。"
掌柜應是,但是也不敢真的把慕明棠和謝玄辰晾下,只好不遠不近地跟著,保證不擾貴人的興致,有什麼話又能隨時到。
慕明棠對買什麼燈也沒有主意。上次和家里人一起去買燈還是十二歲之前的事了,那時候就是一個孩子,能有什麼發言權。慕明棠看了一會,沒什麼主意,低聲問謝玄辰:“王府以前的上元節是怎麼置辦的?”
謝玄辰認真想了想,說:“不知道,沒注意過。”
慕明棠只好又問:“那你還記得你們家以前,是怎麼買燈的嗎?買多大的,要多?”
謝玄辰這回很是想了一會,還是搖頭。慕明棠絕了,就不該指謝玄辰。
許是看到慕明棠很苦惱,謝玄辰說:“你不必顧忌,反正家里就我們兩個,買多買都沒人敢說你。你喜歡什麼就買什麼,其他的無需多想。”
慕明棠想想倒也是,上面沒有公婆,下面沒有小姑,也不必擔心被妯娌姑嬸等揪錯,唯一要注意的,大概就是不要太僭越,越過宮里去。
慕明棠放寬了心,再看燈果然從容多了。店燈的花樣極多,燈球、絹燈、日月燈、馬騎燈琳瑯滿目,其中還有好些巧的,用琉璃、翎、彩綢等配合著燈籠做種種妙形狀。慕明棠留意了好幾盞,最后指著一盞琉璃燈和一盞雙層宮燈,問謝玄辰:“宮燈典雅,琉璃燈巧,你說玉麟堂掛哪個?”
謝玄辰被問住了,他也走過來研究兩盞燈。兩人正說話著,后傳來一個渾厚的男子聲音:“卑職打攪,給安王殿下請安。”
慕明棠話音頓住,從眼角瞥了謝玄辰一眼,才慢慢轉過。謝玄辰表還是淡淡,道:“我今日陪王妃出門看燈,不聲張,祝將軍請起吧。”
祝楊宏應是,雖然不該,但祝楊宏還是不期然在心里劃過一個念頭。就謝玄辰剛才那靜,還不聲張?
祝楊宏剛剛在街上看到故人從車上一躍而下時,十分震驚。他本以為,謝玄辰已經死了。
祝楊宏曾是郭榮邊的武將,也曾和謝毅、謝玄辰父子共事。后來祝楊宏被郭榮調到西南守關,許多年沒有回過京城,自然也錯過了京城一系列的權力替。上次他和謝玄辰見面,還是鴻嘉三年,謝玄辰去征討后蜀的時候。
他們倆人一同發兵,謝玄辰為主帥,他率領左軍拱衛。事實上祝楊宏也沒出多力,等他領著他的兵馬趕到時,謝玄辰已經把后蜀皇宮踏平了。
之后雖然許多年不見,但是祝楊宏一直沒有忘記謝玄辰。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尤其是謝玄辰這種天賦神力同時又有極好的作戰直覺的人,說是上天偏袒都不為過。祝楊宏親眼見過謝玄辰領軍,怎麼可能忘記這樣天之驕子般的人。
但是之后,謝玄辰的消息就了。祝楊宏守在邊境不得擅離,只能從旁人口中聽到約約的片段,比如謝玄辰似乎瘋了,已經被謝毅圈,后來又有人傳謝玄辰大勢已去,時日不久。
祝楊宏最開始還會留心謝玄辰的消息,后來京城傳來的向中,越來越出現謝玄辰的名字,今年以來更是完全沒有。祝楊宏本來都以為,謝玄辰已經死了。
沒想到,今天卻在那種況下見到了他。祝楊宏讓家人給謝玄辰讓路,之后還是久久不能平靜,不由以買燈之名,也跟了過來。
其實剛才進店的時候祝楊宏一直不敢認,要不是這張臉實在太有辨識度,祝楊宏真的不敢相信這是謝玄辰。
出了名高傲暴躁、不耐煩俗務的謝家二公子,謝玄辰。
雖然已經三四年過去,當時的年已經長大,但是一個人的格總該是差不離的。然而謝玄辰的變化……也未免太大了吧?祝楊宏是真的沒有看到過謝玄辰這樣溫聲慢語和人說話的樣子,不,他沒法想象謝玄辰會陪人看燈籠,挑選裝扮家宅的點綴。
祝楊宏懷著極其復雜的心上前問好,果然,這確實是謝玄辰,雖然眉眼已然長開,但依然能看出當年的影子。祝楊宏問好后,眼睛不由落向慕明棠。
謝玄辰看到,說:“這位是我的王妃,姓慕。”
祝楊宏早有猜測,他只不過在奇怪世上竟然有人能支使得謝玄辰。祝楊宏又給慕明棠行禮:“卑職祝楊宏,參見安王妃。”
岐王的封號不知何時換了安王,但是顯然,這些事并不重要。祝楊宏說完后,又沖自己后之人使眼:“還不快來見過安王和安王妃?”
祝楊宏的幾個兒子依次上前給謝玄辰行禮,之后祝太太領著祝雨青上前,低著頭給慕明棠問好:“妾請安王妃萬安。”
這麼一連串的人給慕明棠行禮,其中還有祝楊宏這樣一個孔武有力、威嚴健壯的武將,慕明棠臉上難免有些驚訝。謝玄辰在旁邊為解釋:“他是祝楊宏,曾是夔州守將,現駐守西南雅州。當年我從襄撤軍后,便發加急軍報給他去接應襄。”
這樣一說慕明棠就明白了,原來是駐守雅州的大將軍,雅州在西南邊境,和吐蕃、大理接壤,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更別說,還有當年襄那一層關系在。
慕明棠給祝楊宏回了半禮:“妾代襄百姓,多謝祝將軍馳援之恩。”
祝楊宏哪敢應慕明棠的禮,連忙避開,口中連連說道:“王妃折煞末將,卑職惶恐。”
許是看祝家人表都很驚惶,謝玄辰對祝楊宏說:“王妃是襄人,當年我發現襄生變,急行軍進城殺了一批人,給你發加急軍報。之后隨人離開襄,沒有看到你進城。”
祝楊宏明白了,原來慕明棠為的竟然是當年一事。祝雨青早被父母叮囑了不許說話,可是此刻看著慕明棠和謝玄辰并肩而立,忍不住低聲和丫鬟嘀咕:“安王妃是襄人,安王帶人救援襄,后來王妃嫁給了安王。這豈不是英雄救,以相許?”
祝雨青本來低聲和丫鬟說話,然而聲音沒控制住,在場許多人都聽到了。祝太太表十分尷尬,用力瞪了祝雨青一眼,連忙請罪:“王爺王妃恕罪,小在邊境長大,頑劣無知,不通禮數,請王妃勿要計較孩之言。”
慕明棠聽到卻笑了笑,說:“無妨,王爺確實是我的救命恩人。祝小姐快人快語,天真活潑,我看著很喜歡,祝太太不必苛責令千金。”
慕明棠說完后,祝楊宏去看謝玄辰,發現謝玄辰不像是生氣的樣子,這才松了口氣。祝楊宏神乍乍松,現在見謝玄辰當真不計較后,竟然生出一種難以置信之。
兩三年不見,謝玄辰不做了救的英雄,連脾氣也好的太過分了吧?祝楊宏接著就想起剛才在街上,差點被謝玄辰把腦袋削下來的丞相之子,又覺得并非是謝玄辰轉了子,而是他只在王妃面前好。
這世上的事果然毫無道理,活得久了,什麼都能看到。
祝太太和祝家的爺小姐,甚至包括祝楊宏,在謝玄辰面前都有些拘束。謝玄辰一點都不在意,依然自在地和慕明棠討論玉麟堂該掛哪盞燈:“我看這兩個都可以,既然你喜歡,都買下好了。”
慕明棠睨他一眼,說:“燈籠一年只掛一次,明年又要買新的。玉麟堂能掛多燈,若是買兩個樣式回去,豈不是白白浪費?”
“這簡單,單日掛宮燈,雙日掛琉璃燈,這不就解決了。”
謝玄辰說的一本正經,理所當然,慕明棠聽到又氣又笑,忍不住笑著瞪了他一眼:“凈說,哪有你這樣折騰人的。”
慕明棠對謝玄辰說這些話時自然而然,仿佛就是再尋常不過的一件事。祝太太面有疑,尋常妻子哪個敢在外人面前這樣說丈夫,慕明棠為王妃,反倒敢這樣言行無忌?尤其謝玄辰在旁邊也習以為常,并不覺得這是忤逆不敬。祝太太以為京城就是這樣,連忙下驚異之,長長在心里嘆落伍了。
祝太太沒有注意到,祝楊宏的眉都快能夾死蒼蠅了。祝楊宏看看年輕貌、之前從不曾謀面的王妃,再看看一臉平靜,仿佛在說這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謝玄辰,覺得自己的記憶仿佛出現了問題。
以前,謝玄辰是這樣的?
然而這還沒完,謝玄辰全程極其有耐心地陪慕明棠挑燈籠,比對在祝楊宏看來完全一樣的兩盞宮燈孰優孰次。看謝玄辰的模樣,誰能想到,這是幾年前連皇帝的話都敢頂撞的謝家二呢?
因為安王妃有興致,祝太太也湊趣買了兩套燈。祝雨青跟在母親后,忍不住一眼又一眼瞅慕明棠和謝玄辰。
不是祝雨青,此刻店里其他人也都在看他們兩人。那兩人一看就富貴不凡,更難得的是男二人俱年輕貌,并肩站在一簡直登對極了。而這兩人還十分平易近人,時不時低聲談,仿佛在討論燈籠如何掛。
神仙一般的人竟然也會談論這樣生活化的東西,給人的覺尤其玄妙。祝雨青心中充滿了艷羨,原來他們就是王爺王妃啊,本以為,這是書里和戲文里才會出現的人。沒想到真正的王爺王妃,可比戲文里漂亮多了。
而且還比戲文里真實可親。
尤其謝玄辰,剛才那麼兇,隨手一彈就把竹蜻蜓的翅膀進門柱里,沒想到和妻子說話卻這樣溫和。可比認識的那些拿腔作勢,和妻擺大老爺架子的男人強多了。
慕明棠發現祝雨青在看,其實沒比祝雨青大多,此刻也不擺王妃的架子,問:“祝小姐屬什麼?”
祝雨青沒想到慕明棠竟然和說話,被祝太太悄悄擰了一把,才寵若驚地說:“我屬。”
慕明棠點點頭,說:“只比我小一歲。我剛剛見那邊有一套生肖燈很是奇巧,相南春,你取一柄酉燈過來,送給祝小姐,算作我給祝小姐的見面禮。”
相南春應了一聲,沒走兩步,殷勤的店小二已經把酉燈拿了過來。相南春轉到祝雨青手上,祝雨青寵若驚,連祝太太和祝楊宏也吃驚了:“這怎麼使得。小頑劣,如何當得起王妃此般抬舉?”
“祝將軍和祝太太客氣,說起來我沒比祝小姐大多,說是一句同齡人也無妨。我在京中有同齡人,今日一見祝小姐便覺得投緣,難免心生親近。今日倉促,沒有準備厚禮,僅有一盞燈聊表心意,將軍太太不要推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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