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金鑄的燈架上, 明燭愈來愈亮。
燈架形如海棠樹, 綻放的赤金花瓣上托著紅燭,參差橫斜的細架如同樹的枝干,愈往上愈繁茂,燭火自最底下蔓延而上,依次點亮高,如滿樹繁花綻放。這般燈架, 非但造價昂貴, 奇巧的心思更是見。
便是蓬萊殿里, 也沒這樣別致的東西。
周令淵顯然頗為自得,站在金燦燦的燈架旁, 臉上也被鍍了層明亮的芒。他覷著魏鸞的神, 沒能從中捕捉到半死預想中的驚喜, 心里稍覺失,卻只不聲地收回手臂,隨即抬步而出。片刻后,宮裝鮮麗的侍捧著漆雕致的食盤,魚貫而。
香氣很快隨風飄,魏鸞聞到了魚湯的味道。
早就準備好的高案被挪到榻前, 杯盤碗盞擺得整齊,滿目琳瑯的菜亦人食——擺在跟前的是香糯的粥,清爽的梅花燙餅,致噴香的糕點,旁邊配以碧翠鮮的脆筍等數道爽口綠菜, 當中則是香稠的魚湯,熱騰騰冒油的炸丸子,紅油涼拌的,正當的蟹黃蒸豆腐,林林總總,將近幾時道。
雖非名貴之,卻都是魏鸞吃的。
青梅竹馬十多年的,對于的口味,周令淵自是極為清楚。
魏鸞不知昏睡了多久,瞧著滿桌佳肴,腹中咕嚕響了聲。
周令淵自搬了高椅坐在旁邊,瞧見魏鸞臉上不自覺出的饞,目亦稍稍和,溫聲道:“你兩天沒吃東西了,昏睡的時候全憑湯吊著。先揀喜歡的慢慢吃,等子緩過來了,想吃什麼,我都命人去做。”
說著話,親自拿小碗盛了湯,擺到面前。
魏鸞低垂著腦袋,十指蜷,并未與他對視。
說心里不慨,那是假的。
十數年攢下來的,視周驪音為閨中友、異姓姐妹,對于周令淵,雖因他早就娶了太子妃而不曾心,卻也知他的種種關懷皆發自肺腑,年歲尚的時候,甚至一度覺得他比親兄長還溫和可親。
大夢驚醒,在提醒周驪音看清前路之余,雖礙著份不便跟周令淵多往來,卻也常讓周驪音勸著他,牢記周家子嗣的份,別陷在泥潭里。
可惜,終是背道而馳了。
魏鸞心中輕嘆,原就得頭昏眼花,方才險些栽倒過去,哪還扛得住食的?縱有千難萬險,如今孤被困,也得吃飽了飯才能思索之計。就算這頓飯里有蹊蹺,還是得咬著牙吃的。
遂拿了碗筷,自挑喜歡的來吃。
……
象牙筷箸輕磕碗盞,發出極輕微的響。
魏鸞沒急著說話,周令淵便也沉默,坐在旁邊,不時也取兩塊糕點來嘗。
他的目在魏鸞的眉眼和滿桌菜間逡巡,瞧著香甜的金,忽而想起從前出宮去敬國公府,上廚房里金新出籠時的形。彼時魏鸞才十一歲,裊裊婷婷的,在外舉止合度、端麗明艷,在府里卻撒,時常纏著魏夫人倒騰喜歡的東西。
那日初夏天晴,紫藤花架開得正濃,熱熱鬧鬧地綴滿枝頭,豆蔻穿著麗的鵝黃長,發垂在肩頭,散漫而艷。籠屜里香氣飄散,迫不及待地想嘗,被熱騰騰的糕點燙了指尖,忙耳朵。
瞧見周令淵,笑意頓盛,拎著籠屜便奔過去,歡喜雀躍。
原就生了極漂亮的容貌,笑容綻開時如春明,令人心馳神曳,周令淵哪有不縱容的,親自取了糕點,稍稍吹涼喂給。
那樣的親,如今想來著實讓人眷。
周令淵忍不住夾了一塊放到跟前。
“這是們特地從敬國公府的廚娘手里學的,火候味道都依了你的口味,嘗嘗吧。”他盯著魏鸞,清秀的臉上,那滲骨髓的冷淡不知是何時沖散,桃花眼里和流,似頗貪此刻單獨相的氛圍。
魏鸞卻已擱下筷箸,后退稍許。
吃飽后渾暖和,那頭昏眼花的虛弱也終于消散,瞥了眼金,卻沒去,只低聲道:“多謝殿下款待。我吃飽了。”說著話,將睡得稍起褶皺的裳理平,連同散的頭發也捋了捋,神亦漸漸變得端莊。
侍奉命而,撤走杯盤。
等殿門掩上,魏鸞已下地穿了珠鞋,口中道:“我已昏睡了兩日?”
“外加兩夜。”周令淵抬步靠近,角噙了古怪的笑,“后晌送到東宮,我親自抱你進來的。這件事我想過無數遍,終是做到了,可惜你穿的不是嫁。不過無妨,有的是法子彌補。到時候,我會給你穿冠麗服,住進更好的金屋。”
男人骨相清秀,神聲音皆是溫和的。
魏鸞卻不自覺地往后了。
他真的變了。
從前周令淵在東宮,就算倚仗籠絡章家,明面上卻極有分寸。在跟前也頗收斂,含而不,從不會將這種話宣之于口。但此刻,他仿佛按捺不住緒,急于吐。不在乎是有夫之婦,亦不避諱在東宮說這種近乎大逆不道的話。
如此姿態,讓魏鸞心生畏懼。
沒接話茬,只問道:“我夫君呢?”
“我從章家手里搶回了你。”周令淵避而不答,只傾靠近,“既然進了東宮,安心住著就是,何必管外面的事。鸞鸞,我們已很久沒能見面。琉璃殿里都是親信,你只管保養子,我會陪著你。”
“他在哪里?”
焦急的聲音,添了明顯的不耐煩。
周令淵臉微變,隔著咫尺距離,那雙眼稍添冷,盯著。
魏鸞不閃不避,目漸添鋒銳。
片刻后,周令淵直起子退開半步,“他死了。”
“不可能!”
“鎮國公麾下的銳盡數出,要的就是他命。鸞鸞,是他不仁在先,自以為能幫著父皇斬除兩位軍功卓著的國公爺,還妄想在庭州作威作福。行啊,庭州可以讓出來,但這些人被肅清,沒了立足之地,該去哪里呢?”周令淵邊浮起諷笑,緩緩道:“當然是魚死網破,同歸于盡。軍中的同袍誼和忠心赤膽,他那種人不會明白。”
見魏鸞猶不肯信,又補充道:“否則,數百里的路途,他怎會任由你活生生落到我手里?”
“他不會死!”魏鸞的聲音近乎尖銳。
相信盛煜不會輕易栽在章家手里,盼盛煜好好地活著,哪怕將來沒法登臨帝位,他也得好好活著!他有雄心壯志宏圖抱負,他吃了那麼多的苦,他不能死!然而周令淵如此言之鑿鑿,無所畏懼,卻令心底的恐懼翻涌而起。
會不會真的出事了?
就像所謂的損不足而奉有余,選了與前世截然不同的路,挽回敬國公府的命,卻將這霉運挪到了盛煜上?
不敢想,只死死盯著周令淵,眼底翻起紅,“你說謊!”
“他就是死了,碎骨,萬箭穿心!”周令淵咬牙步步近,握住手臂,“玄鏡司會分崩離析,曲園會空置荒廢,是他以卵擊石,自取滅亡。鸞鸞,當初原就是父皇隨意賜婚,你才不得已嫁給他,如今盛煜死了,你仍是太子妃!”
“你松開!”魏鸞試圖掙,眼底愈濃,“他不會死!”
周令淵沒說話,忽然轉,拽著便往外走。
他走得很快,拽得魏鸞跌跌撞撞。
繞過錦屏紗帳,穿過富麗廳堂,他最終停在了一座博古架跟前。那架子用料極為貴重,借著昏暗的天,上面幾乎擺得滿滿當當——有泥人糖偶、有蛐蛐籠干花籃、有娟帕香囊、有筆筒兔毫……
盡都是小姑娘用的玩意兒。
有些東西魏鸞早就忘了,卻完好無損的擺在這里,不染纖塵。
尚未從虛弱中徹底恢復,跌跌撞撞地跑過來,氣息微,目落在這博古架上,分明驚愕。周令淵則死死拽著,神偏執,“都是你用過的,我藏了這些年,誰都不許。鸞鸞,你原就是要嫁給我,你原就是我的人!當初母后從中作梗,我沒能阻止那場荒唐婚事,如今太子妃被廢,盛煜已死,是老天全你我!”
“他不會死!你胡說!”
魏鸞又是擔心盛煜的境,又是害怕周令淵所言屬實,哪還能維持往西的鎮定。甩了兩下沒能掙,急之中,顧不得恭敬守禮,拿空的手便往周令淵上招呼,“你放開我!哪怕他真的死了,我也不會嫁給你!你放手!”
周令淵哪會松手,反而握得更,湊近了勸冷靜。
魏鸞胡拍打,不提防他將臉湊來,“啪”的一聲便扇上去。打得極為用力,這一掌也毫不收斂,響亮的脆聲里,的掌心疼得發麻。
周令淵臉上火辣辣的痛,似被打懵了。
有一瞬死寂,唯有魏鸞怒瞪著他。
周令淵眸驟濃,將另只手腕握住,反手擰向后背,而后俯首親過去。
魏鸞死命躲閃,甚至拿腦袋去撞他。
周令淵不閃不避,抑深藏數年的念騰起,夾雜一年來的妒忌怒火,連同對冷淡抗拒態度的失,種種緒混雜,像失了理智的,只管去吻。狂之中,唯有靈臺尚存一分清明,在到時,怕疼的細腕,稍松力道。
魏鸞趁機出右手。
與北苑凝和樓前相似的境,卻不會有盛煜出手救,他被賊匪圍困,甚至生死不明。憤恨與氣怒洶涌而起,無力掙桎梏,想起發間還有金簪,當即到掌心,狠狠刺向周令淵。
尖銳的金簪刺破層層裳,沒。
侵襲的男人吃痛輕嘶,詫異地瞧向痛。
一支嵌著紅寶石的金簪扎在他手臂,有緩緩沁出,簪子的末端是魏鸞的手,細白纖秀。
他皺了皺眉,看向魏鸞。
的臉是蒼白的,一簪起的青落,散地搭在肩頭,漂亮的眼里猩紅猶在,甚至不知何時被水霧罩住。在他瞧過去時,偏開頭閉上眼,淚水打眼睫,順著膩白的臉龐滾落,緩緩向畔。
周令淵眼底的狂熱,終于漸漸冷卻。
他半邊子僵著,手去魏鸞邊的淚水,低聲道:“別哭啊。”
魏鸞沒出聲,輕,似強忍著不哭。
“是我混蛋,鬼迷心竅了。”周令淵低聲,退開半步將那金簪拔除,任由泅泅滲出,染紅錦衫。二十年來養尊優,他除了學騎時摔過幾回外,不曾傷流。他也從不曾如今晚這樣,錮著魏鸞,理智盡失地欺負。
他是想把捧在手心,寵若珍寶的啊。
周令淵指尖輕,踉蹌著往后退,眼底浮起愧,“我不知怎麼了。”他瞧著魏鸞,喃喃道:“夜太深,你路途勞累,早點歇息。”說罷,轉出殿門,手里仍攥著那支染的金簪。
魏鸞聽見腳步睜眼,看到他形微晃。
“太子表哥。”住他,聲音微微抖,“你想念長寧嗎?”
周令淵的影凝固在殿門,并未回頭。
“跟你一樣,過名儒重臣的教導,上淌著周氏皇室的,自蒙皇上疼照拂。曾苦勸皇后娘娘,從前想必也曾勸過你無數遍。你是東宮太子,國之儲君,讀的經史、的教誨,也比多。可即便年紀尚,在朝堂之外,也知天下大義,你何必如此?”
激烈的緒起伏下,的輕,不由靠在博古架上。
“章家與咱們有舊不假,累累惡行也是真的。那是擁兵自重不敬帝王,敗壞朝綱欺百姓的國之蛀蟲,按律本就當誅。我夫君出生死,是為效忠皇上,匡扶朝堂,你為儲君,何必如此?你姓周,是天下人的太子,不是章家的太子。”
“表哥,那是歧路,不可久留!若能迷途知返,皇上會念的。”
這種話,魏鸞從前從不敢說。
此刻盯著周令淵的背影,膛微微起伏,
周令淵站在那里,石雕般紋不,片刻后才道:“回不去了。從父皇將你賜給盛煜起,我的一切,便只能系在章家上。”很低的聲音,迅速消散在夜風里,他抬步遠去,影沒夜,只剩殷紅的沿路滴落,夜風里殷紅寒涼。
作者有話要說: 輕手輕腳地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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