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夏家壯勞力足有七八個，都是大塊頭的漢子,就連頭發已經開始花白的夏石三也有一把好力氣,在地裡收麥的速度比年輕後生還要快一些。

老頭在地頭上聽見自家幾個娃娃來報信,立刻喜得追問道：“真是夏回來了？太好了，回去告訴家裡一聲,說我中午回去吃飯。對了，把前幾天河邊捉到的魚也蒸上，夏吃那個！”

旁邊有聽見的,忙道：“石三爺，我家裡還有些蛋,一會讓孩子送過去。”

夏石三以前是生產隊長,幫過大夥兒不忙，六幾年鬧荒的時候救了好幾條人命,自然是有人激的。但是老頭一輩子耿直，聽見便著脖子道：“哎，不，不！哪能要你家東西啊！你家娃娃還小，先照顧自己家裡吧！”

那人笑道：“別人來我不給，夏不一樣，我上次去給學校送轉，好幾個老師都提他呢，打從上學起就沒拿過第二名啊！嘖嘖，這可是要到京城考狀元的，石三爺，快讓我們沾沾喜氣吧！”

他這話說到了夏石三的心坎裡，老頭了一把剃的溜的下，心裡也想給那個常生病的孫子補補，便點頭道：“那，那先借我幾個，回頭我讓丫頭送回去。”

夏石三收拾了工往回走，旁邊有割麥子的好奇問了句，“石三爺去哪兒啊？怎麼這麼早就回去了？”

有知道的便告訴了一聲，很快便得到了羨慕的回應，“是鎮上讀書最好的那個夏？老夏家可真是文武雙全啊！”

老夏家全都五大三，沒有一個讀書靠譜兒的，他們當初也是逃荒過來的，男丁不算最多的但拳頭卻是最的，愣是闖出了幾分名堂。但是夏老頭心裡一直想培養出個會讀書的好孩子，可家裡這麼多小子都是一看書就打瞌睡的，也就老大家的丫頭夏文君撐著讀了幾年。夏跟他們不同，這孩子可是打從讀書起就年年得第一、回回拿獎狀，真是給老夏家臉上增了。聽著後不斷傳來誇獎和羨慕的聲音，夏老頭得走路都飄了。

鄉下沒有賺錢的路子，唯一能換錢的便是幾個蛋了，五分錢一個，拿了去跟老師或者工人換了錢，都攢著補家用呢。夏石三心裡疼惜夏這把小子骨，剛進門就吩咐留在家裡幫忙的幾個孩道：“二丫頭和三丫頭去幫你文君姐做飯，把劉家送來的那些蛋單炒一盤。”

幾個小姑娘笑嘻嘻的應了，拉著手往外院裡搭起的小涼棚那邊跑，夏天熱，都是在外面新壘了灶臺做飯的。

夏石三在堂屋裡轉了一圈沒找到夏，又急急忙忙往外邊走，問那幾個小丫頭道：“夏呢？怎麼不在屋裡啊？”

二丫頭是個笑的，一點都不怕這個五大三的爺爺，指著後面的小院兒道：“堂哥一來就被老喊去了，這會兒還在後面呢，爺爺你忘了，老從過年起就念叨啦，比您想的還厲害呢！”

夏石三這才想起後院裡的老娘，拍著腦門往後邊走，“對對，瞧我這記，差點給忘了。”

老頭幾步走到後邊小院，推門沒等進去就聽見自己親娘的聲音。老太太年歲大了耳背，說話也慢吞吞的，在那兒一邊拍著夏的手，一邊道：“咱們家前頭的棗樹上秋天結了不棗喲，老給你留了點，放在那個煙盒裡啦，喏，這一盒子都是你的。這次考試怎麼樣？考好了老給你買新本子噢……”

夏手邊上放著一個得幹淨的煙盒，24包煙一盒的那種，裡面滿滿當當的放著幹紅棗。他把紙盒子放在一邊，伏在老耳邊提高了聲音道：“我也給您帶了糕點，的，一會兒您嘗嘗！這次我也考了班上的第一名！”

老太太聽不太清楚，努力坐直了一些，追問道：“考了多？”

夏拿手攏在邊，大聲又說了一遍：“考了第一！”他出來的時候只知道在自己學校的績，還是那個給他輔導功課的老師主騎車來告訴他的，聽著好像是在他們那個區所有學校裡績最高的，好幾門都拿了滿分。

老太太這才高興了，咧開笑著點頭。站在門口的夏石三也樂了，他簡直太為自己的孫子自豪了，能出這麼一個模樣漂亮又聰明的孩子，他們老夏家祖墳上真是冒青煙了。

中午吃飯，老太太點名要讓他挨著自己坐，一直親昵的握著夏的手不肯松開。

夏對這個老也是很有好的。他記事早，記得小的時候有一回來爺爺家過年，那時候還沒有夏志飛，他不好格又向，便老老實實的坐在炕上和老一起剝花生。老人年紀大了有些熬不了夜，天明的時候聽見鞭炮響，糊裡糊塗以為是鬼子打進村裡來了，在炕上索幾下，抱起夏就要去逃命。旁邊的人哄笑起來，忙攔下老太太，勸了好久才讓明白過來這是外頭放鞭炮呢。

老太太當時一直抱著他，好半天才松開手，讓他坐在炕上玩。手了他的腦袋，慈道：“乖孫喲，不怕，老護著你啊。”

老人一天天變老，年紀大了，一雙小腳也再也站不穩，這會兒只能笑瞇瞇的多勸他吃飯，像是看到他吃飽了自己也跟著滿足了似的。夏拆開給帶的幾包糕點，老人自己一口都沒舍得吃，都拿來分給其他孩子們了，連夏文君這麼大的都沒落下，甚至還多給了半塊蛋糕，道：“文君丫頭在家裡忙，累了，多吃些。”

夏文君接過來也吃不下，在飯桌上聽見堂弟夏又考了那麼好的績，相比之下很是慚愧。夏文君想起這次考中專又沒考上，埋頭眼淚都快掉到碗裡去了。

夏石三著嗓門道：“哭什麼，考不上再考一年，今年收好，等賣了糧食也讓你哥哥海生去讀書！”

老夏家跟村裡其他家不太一樣，他們家不重男輕，甚至還有點偏孩。夏老大走的早，留下一雙兒，兒子海生自己不讀書，是咬牙供妹妹讀書，夏文君為這沒難過的掉眼淚。夏石三心裡也不好，瞧見別人家的小孩去學校，他家的海生從高中退下來挑起家裡的大梁，每每總要歎氣。他為大兒子難過，又為長孫海生默默持家裡的農活心疼，到底還是個半大的伢子呢。

夏這一頓飯吃完，心裡也有了打算。他帶來的猴票不，分給這一大家子是足夠了，等到九幾年以後增值，完全可以在城裡買一棟不錯的房子。夏看了對面坐著吃飯的幾個小孩，一人一個大白瓷碗吃的香甜，真是跟夏志飛一樣的好養活，土豆地瓜吃了也長。這幾個孩子年紀也跟夏志飛年紀相仿，如果猴票保存的好，等到他們上大學的時候倒賣一下，一板金猴郵票換一套房子加學費，倒是正好。

夏等到晚上一大家子都到齊了，這才讓爺爺幫著分了一下猴票。他人小，說出的話沒分量，由爺爺來講會讓大家重視一些。夏石三是個人，鬥大的字不識一籮筐，見這麼一小張東西就幾元錢直咋舌。他瞧著夏挨個人都分了一張，甚至還有小孩在自家大人的慫恿下手去討要第二張，老頭立刻皺眉道：“好了，都坐回位子上去！夏自己留一些，都快分了，這都是錢買來的啊。”

一個表叔立刻撇，但是因為他家孩子多，拿的也比夏幾個親叔家多兩版，也就不吭聲了。

夏分的時候目平靜，家裡的幾個表叔雖然有些占小便宜，但是當年在他考上大學的時候，也紛紛掏出自家僅有的一點積蓄，全家人合力供他一個大學生，都是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別的不說，只這一份為他湊足學費的恩，他就一定要回報夏家的。

夏石三替夏心疼，這幾塊錢累加起來，也是一筆不小的數字，最後直接把夏分給他的兩版郵票塞回了夏手裡，道：“我又不會寫字，要這個做什麼！你是學生，你帶著吧，從京城讀書常往家寫信啊，爺爺找人念來聽……”

這倒是提醒了夏，金猴票最值得收藏的是整版，再就是單拆開的四方聯，論單張的則是下品了。他看了下邊坐著好奇看猴票的幾個叔叔道：“這個猴票最好不要拆開，也別用。”

夏的小叔好奇道：“不拆開？郵票不就是用來寫信的嗎？”

夏解釋道：“京城裡的人喜歡集郵，這個金猴票是集郵最好的，而且最後是一整版完好的保存起來，等幾年就值錢了。”

夏又跟他們簡單的說了一下京城裡的集郵市場，說的淺顯易懂，最後“值錢”兩個字一下就讓下邊的人豎起了耳朵。大人們瞧著夏是個孩子，也沒把他的話太放在心上，只是這麼一版郵票也貴，又是京城帶回來的，各自都好好的帶回去放在箱子最裡邊著了。

夏文君也收到了夏送給的一份金猴票，仔細瞧了上面的細膩紋路，猴子的發在燈下都一的發亮，很是致漂亮。把猴票按照夏說的那樣，用小塑料袋小心的封好，夾在厚重的寬頁字典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