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牙很快就判了,他犯下的事太多,早些年趁著武鬥的時候更是弄出幾條人命,給判了槍決。如今王家的勢力在這小小的武城被連拔起,一個黃牙扯出了一批人,市裡來的審查組唬著一張臉油鹽不進,凡是有錯的一律抓起來嚴辦。王家人起初還很牛氣,認為這是雷聲大雨點小,竟沒一個跑的,等到審查組來抓的時候,愣是抓了十七八個。
王家有往京城裡送信求援的,可左等右等也沒見那位神通廣大的蔣夫人有回音,直到黃牙被斃了的那天,王家人才徹底死心了,一個個灰頭土臉的只恨自己來不及跑,在這兒反倒了等死。
黃牙臨上刑場的前一天差點支撐不過去,他傷的太重,幾度拉了警報。蔣東升去了醫院,他看到主治醫生臉不太好便開口問道,“還救得回來嗎?”
醫生聲音幹,到:“我們會盡最大努力。”
蔣東升繃著臉,讓警衛員去附近軍區分院連夜調了幾個腦科醫生來,他站在那只說了一句,“我不需要他活太久,只要有一口氣撐到明天就。”
幾個醫生合力搶救一夜,總算是恢複了心率跳。黃牙勉強被救活了,他殘破不堪,不止上,嚨裡也了管子,呼吸都發出重刺耳的聲音,腦袋因摔落變了形,經過昨夜的手紅紅白白的一片還未及時清洗,看著惡心。
黃牙眼睛裡一片渾濁,當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如果能,一定會自己拔下所有救治的管子,但求死的痛快。
來帶黃牙去刑場的人臉微微有些蒼白,但是很快就把心裡的驚愕下去了,他們見過的囚犯太多,這樣的也不是沒有過。他們比那幾個來審判的好多了,當初蔣東升讓人來審黃牙,之所以利落的判刑,除了證據充足犯人無人來保、無法推供以外,多還是被黃牙這幅慘樣給嚇到了。
行刑當天,蔣東升帶著夏遠遠的看了一眼。
武城縣的刑場設的偏遠,高牆環繞,周圍的土泛紅,也不知多年的沉積。
夏跟著蔣東升站在圍牆外面,遠遠的瞧見黃牙被套了黑的頭套,幾個人拽著他下車,送了進去。夏看不清楚,只是模糊看到他被反捆在背上的雙手,還有虛浮無力的腳步——完全是被拖進去的。進了高牆,便什麼也看不到了,這兒荒涼竟是聽到一聲淒厲的鷹隼聲,夏抬起頭,瞇著眼睛看上空那只孤鳥飛過。
圍牆傳來砰的一聲槍響,回聲響了很久。
夏在那靜靜站了一會,蔣東升攬住他的肩膀,半扶半抱的帶著他離開,“走吧。”
夏像是才清醒過來,好半天才道:“好。”
天空中那只孤鳥已經飛遠了,遠遠的一個黑點,看不真切。夏吸了口氣,一月有餘的霾退去,只這時才看得到天空的蔚藍,聞得到草木的氣味,心裡緩緩安寧下來。
“張參謀和那幾個人呢?”
蔣東升道:“我關著呢,留著有用。”
夏見他不想多說,便也閉上不再多問。
旁邊一直隨行的警衛員湊過來在蔣東升耳邊說了幾句話,蔣東升點了點頭,道:“好,我這就過去。”他看了夏一眼,笑道:“你先跟警衛員回去,我出去一下,雲虎約我打槍……”
夏打斷他,道:“好。”臨上車的時候,只垂著眼睛小聲提醒他一句,“蔣東升,你記得你答應過我的話。”
蔣東升看了他一會,點頭道:“好。”
夏離開不多時,雲虎果然到了,蔣東升跟著他的車離開,自上車以後便拿帽子折了半張臉斜倚在車座上閉目養神。雲虎看了一眼那高大圍牆圈起來的地方,隔了老遠還忍不住直皺眉頭,有點不理解道:“我說,到最後還不都是一樣弄死,至於費這麼大勁兒折騰嗎?”
蔣東升蓋著帽子沒彈,回了他一句,“至於。”
雲虎皺了半天眉頭,還是想不通個中緣由,幹脆就放棄了。他又指了自己上服,得意道:“瞧瞧,我這都特意換了服出來的,這樣就沒人能看出來了。”
蔣東升蓋著帽子沒吭聲,只是角略微挑一下。
武城小,全城也找不出第二輛車,這會兒從汽車上下來,任你穿的再低調,也擋不住人好奇看過來的眼。幸而這裡偏僻有人來,走的又是小路,一時也無妨。
雲虎還在那得意,覺得自己便裝聰明了一回。旁邊跟著的幾個特衛一直保持沉默,但是心裡也有個評判,他們覺得今天這兩位小爺都了迷彩軍服換了普通的服,相比之下,蔣穿的隨意,但是臉繃了還真能鎮住幾個人。只是他們家雲所謂的普通,依舊是太過招眼了些,上好的料子,剪裁也可,一瞧就是世家子弟,一行頭都是心準備的。
汽車一路顛簸,蔣東升坐在後面紋不,直開到城區邊沿的一老舊醫院,才睜開了眼睛。
那醫院的房子上了年頭,房屋老舊,漆著的紅油漆屋頂都剝落了好些。醫院門口還有一個高大的石獅子,大約是破四舊的時候被砸去了半邊腦袋,只剩下一只眼睛怒目圓睜,旁邊放了一個豎著的白底舊牌子,模糊可以看到上面寫著的醫院名字:武城八景樓康複醫院。
蔣東升站在門口的影看了那個破舊的醫院牌子,看不清他的表,只看到他下繃的線條。他看了一會,便抬步邁進去,卻被旁邊的雲虎拉住了。
雲虎心知他是來報仇的,抓了抓腦袋,道:“我帶了幾個拳頭厲害的警衛員,那什麼,我一直讓他們跟著我的,你一會帶他們進去,讓他們幫你揍人。”
蔣東升搖了搖頭,“謝了,我自己來。”
雲虎還要說什麼,卻被後面車上的幾個人拉住了胳膊,道:“雲,我們在這邊等吧,裡面都是關起來的,不會有事的。”他們幾個穿的很不起眼,但是形卻很幹練,下盤也穩瞧著就知道都是練家子。
他們是雲老太太給雲虎帶的特衛,出過的任務也不算,但不知為什麼今天突然瞧著蔣家那個十六歲的年人忽然就有點忍不住提高了警惕。面前的高個兒男孩雖然瞧著平靜,但總讓他們有一種錯覺,覺得這是一只隨時會發狂的野,會突然暴起噬人。
雲虎跟他們想的不一樣,不過也跟著點頭退回到車裡,理所當然道:“也是,這事兒得他自己解決,別人一手要我我也不痛快。”
蔣東升慢慢走進去,醫院裡面帶著特有的刺鼻消毒水的味道,還有年久失修的牆角隙裡生出黴菌的*氣息,這些都讓他臉不太好。裡面守著的人見他來,立刻上前道:“蔣。”
蔣東升臉還未緩和,眼神裡沉一片,“關在裡面的人還聽話?”
看守道:“那個小白臉才被關了一天就開始拼命搖鐵欄桿,喊著讓我們放他出去,他鬧的太厲害,實在沒辦法就都給挪到最裡面去關著了。其他人關了幾天都老實了,那個斷了胳膊的大漢也沒再折騰,拿了東西過去也肯吃。”
蔣東升聽到斷了胳膊的大漢,便知道是金老三,當初審他們幾個的時候,便得知是金老三斷了夏的胳膊,他也毫沒含糊,一子打折了這男人的胳膊,讓他也一下任人弄斷手腳的滋味。“我知道了,你們在這繼續守著,我進去看。”
醫院樓層低矮,最下面一層更像是常年暗的地下室,幾塊砸破了邊角的碎大理石鋪在地上,踩在上面甚至能到諶出冷的水。白,一片雪白,沒有一點照進來,連窗戶都用破木頭釘地嚴實。蔣東升繃著臉一路走著,他能聽到自己走路發出的回音聲,一聲聲刺痛他的耳朵,連太都鼓起來。
這麼多年,蘇荷就被關在這裡——
他的母親,沒有傷害過任何人的一個善良、可憐的人,竟然一直被關在這裡?!!
走到最後面的時候,便聽到有人拼命搖著鐵門上一個小欄桿嘶吼的聲音,大概是了多時,聲音已經弱了許多,嗓子也喊的破了,聽不出說的什麼。其餘人也在斷斷續續的有氣無力地喊著,一個人聲音落下,另一個也沒了底氣,便只剩下趴伏在那低聲哭嚎的聲音。
蔣東升走過去,最先看到的便是半跪在那裡搖晃鐵門上頭那截矮小欄桿的張參謀,他上的灰服已經髒汙不堪,跟同關在一起的人一樣像是路邊隨時可以躺在臭水裡的瘋乞丐一樣散發著刺鼻的氣味。
張參謀睜著一雙呆滯的眼睛看著蔣東升,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立刻猛地了下想要撲過去,但撞在結實的鐵門上被阻攔了,他不死心,裡發出噶噶的幾聲,從上頭那點鐵欄桿狹小的隙裡出手臂去夠蔣東升,面孔扭曲的哭泣起來,“蔣,蔣我求求你!求你放我出去……”
蔣東升站在離他胳膊一步遠的地方,靜靜看了一會,忽然道:“知不知道我為什麼會抓你們來這裡?”
關在鐵門和白牆隔斷的小房間裡的人都在求饒,只有張參謀臉蒼白。張參謀垂下頭,不敢去看蔣東升,“我、我不知道。”他不能承認,也不敢承認,心盼著蔣還未完全發現他犯下的錯事,只要還有一線生機能出去,不在這個鬼地方呆著,讓他付出什麼都可以。
“我是輕信了黃牙和金老三的話啊,求你放了我……放我出去啊!!”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不該去綁了人送到山上去!求你放了我吧!”
“錯了?你們沒有犯錯。”蔣東升看著那幾個人角挑起一個弧度,但是眼神裡一笑意也沒有。“因為,你們都病了。”
其他人愣了下,還未反應過來,張參謀卻猛地抬頭,驚恐萬分道:“不,我沒有病!蔣,蔣你放我出去,我,我不想呆在這裡……求你放我出去,我沒有病啊!!”
蔣東升微微向前靠近一點,但卻是在那些人出手來也夠不到的地方。他看著那幾個人,眼裡的暴幾次反複,要不下去,“沒病?真是巧了,進來這裡的人,都說自己沒病。”蔣東升口起伏一下像是勉強制住了什麼,下一刻卻抬腳狠狠踹了鐵門,一腳下去,鐵門哐啷巨聲扭曲地變形了,生生凹進去一大塊!
趴在門口的幾個被這大力氣震得跌倒在地上,還有想上前求饒的幾個也嚇得了回去,他們膽地看著蔣東升,被關進來這麼久卻是頭一次到慶幸,這道鐵門鎖住了他們的自由,但是也讓他們和外面那只暴躁的野隔離開,保住了他們的命。
蔣東升盯著他們,眼裡還有沒下去的,看著可怖,“你們該謝一個人,要不是我答應了他……早他媽弄死你們了!你們就給我在這裡好好嘗嘗被關一輩子、當一輩子瘋子的滋味吧!”
張參謀剛才站在門口的位置,被踢得震倒在地,他見蔣東升離開,立刻撲到門邊,連眼神都有點渙散了,“蔣!我說,我什麼都說!只求你讓我出去!我求求你,我不能就在這關一輩子……不能關在這裡啊!!”他是自己一步步鬥上來的,當年參軍,全師僅有的幾個考軍校的人裡就有他啊,他還有很多事要做,他明明比其他人走的更快、更遠,不能在這裡當一輩子廢人啊!
蔣東升聽著他們的哀號,腳步毫沒有停頓,不不慢的走了出去。那些人在哭喊,在害怕的抖,甚至跪在地上毫無自尊的求饒……但是這些還不夠,他們背後的那個人他一定不會放過,這只是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