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京西山那個被霧氣遮住的山里,范閑曾經在垂死的肖恩面前說過,他其實只是一個行走在這世間的游客,他想看更多的風景,所以對于神廟有極為強烈的興趣。
與北齊小皇帝意圖借神廟之力一統天下不同,與前魏皇帝妄想從神廟獲得長生不老之不同,與慶國皇帝老子異常強悍把神廟當打手不同,范閑以往對神廟的興趣,主要在于那些未知。
而如今的范閑,對于神廟的強烈卻難免附上了更多的現實考慮,他需要進那座廟,尋找到五竹叔的蹤跡,確認五竹叔的安危,并且嘗試著尋找到一個能夠返回人世間,站勝慶帝的方法。這其實都只是一件事的兩個方面,只要五竹叔還活著,那麼一切都好辦。
在范閑的認知中,這個世界上沒有誰能夠傷害五竹叔,留下五竹叔,蒙著黑布的永世年宗師,擁有過于強悍和神妙的技能,就算世間曾經存在過的幾位大宗師攜起手來,只怕五竹也有足夠的辦法輕而,可問題在于……如今這座大雪山里是神廟,那個虛無縹渺,一直站立在人類社會傳說云層之上的仙境,對于這種不屬于世俗的地方,只怕連五竹都不是對方的對手。
事實似乎也證明了這一點,五竹叔返回神廟尋找自己的源,已經過去了幾年時間,卻一直沒有任何音訊傳出。如果他不是被囚在廟。便只怕已經是……離開了這個人世。
清晨地沒有一溫度,那樣冷漠地照耀在雪山腳下地三人上。范閑瞇著眼睛,仰著頭,看著面前這座似要將天都遮去一半的雄偉雪山。看著那些冰雪在晨之下反著如玉石一般的芒,沉默許久,沒有說話。
三位世間最頂尖的年輕人,從天尚黑時便從營地里啟程了,大約行走了幾個時辰,才艱難地靠近了這座大雪山。令海棠和王十三郎震驚地是,范閑似乎對雪山下的道路十分悉,帶著他們二人很輕松地穿過了雪山下一條狹窄的通道,徑直來到了雪山的另一邊。
大雪山的這邊亦是一片冰凝結而的平原,除了雪與冰之外別無一。而他們三人則等于是穿過了雪山。來到了雪山的另一面,他們的營地則在雪山的那頭。
“神廟在哪兒?”王十三郎背著四顧劍的骨灰甕,被布圍住地臉頰著一凍紅,息著問道。
范閑被海棠扶著,瞇眼著山上,說道:“當年肖恩和苦荷大師就是從山地這面上去的,按道理來講,神廟應該就在我們眼前才是。”
然而他們的眼前什麼都沒有,只有如玉一般的冰雪覆蓋著不知道本的山脈。此時風力并不強勁,天公也未曾降下暴雪,視野十分遼遠清晰,便在這片清楚無比的視野之中,卻本找不到任何人工雕琢的痕跡。
扶著他的海棠沉默片刻后忽然開口說道:“在故老傳聞中。神廟一年只有一兩天的時間才會出現在世人面前。如果神廟不想被凡人看到,那麼凡人就算再如何尋找。也不可能找地到。”
“傳說畢竟只是傳說。”范閑捂著咳了兩聲,他上穿著的襖極厚,勉強抵著外界的寒冷,說來也有些奇妙,如今神廟近在咫尺,雖不知其方位,但是天地間那些濃郁的元氣開始加速地涌他的,令他地傷勢和病都松緩了許多。
好不容易,咳聲止住了,范閑眨了眨眼睛,用疲憊地眼神看著雪山上那些凌的雪石,說道:“傳說不見得是真地,當年你師父和肖恩大人就是為了等神廟現世的一兩天,在這雪山之下整整熬了幾個月,不知道吃了多人……我可不想等。”
范閑此人經歷了旁人不可能有的兩次生命,所以他絕對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但是前世所的教育,卻讓他無神論的骨始終無法去,所以這種矛盾讓他一方面對于神廟有所敬畏,另一方面卻對于所謂傳說并不怎麼相信。
“如果傳說不是真的,那神廟藏在這雪山里一定有障眼法。”海棠朵朵整張臉都被蒙在領之下,嗡著聲音說道:“如果要搜遍這座山,以我們眼下的狀態,只怕要花很多時間。”
“我也明白,既然要花很多時間,那就快些開始吧。”范閑沙啞著聲音說道,又看了王十三郎一眼,“想必你們也發現了,這塊地方的黑夜特別短,再過些天,只怕就沒有夜晚,我們用來搜索會比較方便一些。”
數月艱難雪原行,范閑在海棠和王十三郎面前,不再刻意地遮掩自己前世時知曉的知識,他的每一次判斷最后都為了現實,然而海棠和王十三郎并不知道他這些判斷的依據,所以在他們的心里,范閑顯得越來越神,越來越深不可測。
這幾個月里,海棠和王十三郎對于范閑的任何判斷和指令都沒有毫置疑和猶豫,然而此刻三人站在雪山之前,將要開始尋找神廟行前的剎那,王十三郎卻沒有向雪山上行去,而是看了海棠一眼。
海棠在此時也正好看了王十三郎一眼,兩人的眼神相對,都看出了對方眼眸里的憂慮和震驚。
范閑發現了兩位友人的異樣,微微皺眉咳著說道:“怎麼了?”
王十三郎沉默片刻后著他說道:“我們只是很好奇,神廟便在眼前,若依你的判斷,不論要花多時間。我們總是能在黑夜來臨之前。找到神廟。”
范閑點了點頭,不明白他這句話地意思,眉頭皺地更深了。海棠在他旁嘆了口氣,說道:“我們的意思是說。馬上就要找到神廟了,不論是要挖掘出神廟的,還是救瞎大師出廟……你總得提前有個計劃,做些什麼準備,或者你有什麼了解,也得提前告知我們兩個一聲,以你現如今的狀況,很多事總是需要我們去做。”
神廟便等若仙境,至在這片大陸子民們地心中便是如此,今日范閑三人探神廟。這是何等樣的大事。偏生范閑卻表現的是如今輕松隨意,甚至有些馬虎,就像真的只是旅游一樣,誰知道這座大雪山上究竟藏著怎樣的危險,怎樣的令凡人難以抵的神威?
海棠和王十三郎都是人世間心志意志最堅毅的頂尖人,可是面對著這座大雪山,心中依然難以自抑地升出惘然和恐懼的覺,他們是真的不明白,為什麼范閑還能這樣輕松隨意。
“當年苦荷和肖恩活著從神廟回去了。這個地方并不像世人想像地那般可怕。”范閑微微一怔后苦笑道:“他們二人當年也已經是九品上地超級強者,然而被煎熬了半年,人都快死了,實力當然不如我們現今,既然他們都能活著回去。我們又怕什麼?”
“而且五竹叔和陛下都說過。神廟已經破落荒敗,沒有什麼力量了。”范閑微垂眼簾。說道:“我相信陛下的判斷,因為他這一世基本上沒有犯過什麼錯誤。”
可是神廟就算已然荒敗,依然是神廟,難道凡人能夠不再拜它?
“更關鍵的問題是,我只知道到神廟的路以及神廟的外表,至于廟里有什麼,我也不知道。”范閑無奈地笑著說道:“既然如此,再做什麼準備其實都是沒用的,找吧,找到了再說。”
這是一種很不負責任的做法,范閑一生浸在監察院的黑暗之中,從來不打無準備之仗,哪怕面對著深不可測的皇帝陛下,他依然是妙算迭出,勇敢地思忖著獲勝地小手段,然而今日看著這座雪山,這座一無所知的雪山,他又哪里能有什麼準備呢?
大雪山依然是這樣的沉默肅穆冰冷,似乎本不知道有三位凡人正在張而安靜地搜尋著它的,傳聞中無所不能,無所不知的神廟也依然像一個待字閨中地一樣,藏在風雪之中,不肯出真。
艱難地爬上雪山許久,山脈上地風漸漸大了起來,卷起巖石上的雪粒,迷人眼。范閑地眼睛卻依然清湛而穩定,沒有放過任何會可能被的細節,在他的推算中,神廟一年只現世一兩日,而肖恩苦荷上次見到神廟,正是在極夜結束后的第一天,這一定藏著某種規律。
極夜之后才會普灑在這片雪山上,神廟里的人想曬日浴,所以才會現世而出?伏在海棠溫暖后背上的范閑,愜意地轉了轉頭,在姑娘家的頸上嗅了嗅,無比快活,心里清楚,自己的推論一定正確,大雪山向著天空的方向一定會有某些冰雪被破開之后的人工痕跡。
海棠的眉頭微皺,不明白范閑到底從哪里來的信心,更不知道他為什麼如此高興。
事實如范閑所料,并沒有用多久的時間,在右前方約兩百丈進行搜尋的王十三郎忽然回頭,向著他們二人比了一個手勢,風雪之中聽不大清楚王十三郎發現了什麼,但范閑和海棠很輕易地察覺到了那位劍廬弟子的興之。
一片雪坳里,范閑蹲下子,細細地觀察著王十三郎發現的痕跡,從覆蓋的冰雪中拔拉出了一個,找到了他們一直想找到的事,一些人工的痕跡——那是一條類似于軌道的存在,不知道是什麼材質做的,在這樣嚴寒的環境中依然無比,沒有毫變形。
范閑在海棠的攙扶下站起來,順著這條軌道往冰雪的深去,一直到了上方,那風雪極大。雄奇地冰雪山脈似乎忽然從中折斷。在那陷了進去,大概便是這條軌道地盡頭吧?
王十三郎又在這條軌道旁邊找到了另外幾條軌道,都是用那種極為高妙的材質所鑄,不知是用來做什麼的。三人頓時張了起來。在這凡人極難到達的酷寒之地,忽然出現了這些神奇地軌道,自然只可能有一種解釋。
“順著爬上去。”范閑沙著聲音說道,聲音略微有些抖,眼眸里卻是一片用強悍的意志勉強維持住的平靜。
雪山本無道路,四冰雪狂風,稍一不慎便會跌落山下,落個碎骨的下場,也虧得范閑帶著海棠和王十三郎這兩名強者來此,不然天地之威又豈是他一個病人所能承。
三人強抑著張與畏懼順著那條的軌道。逆著風雪向著山脈上方攀登。不知道攀行了多久,當王十三郎和海棠都覺得的真氣,已經快要被這些冰雪軌道消耗完畢的時候,他們忽然覺得眼前黯了下來。
山窮雪復疑無路,天黯地開妙境生。
范閑三人怔怔地著軌道盡頭的那道石階,久久無法言語,此地真是妙奪天工,如此長的石階,竟然是藏在山脈深的平臺上。如果真有人能夠來到大雪山,在這山下當然無法看到這些石階!
神廟每年現世一兩日,難道指地便是這些石階會順著那些軌道出,沐浴在之下,迎接著塵世里艱苦前來拜祭地旅者?
這些石階由青石砌。不知經歷了幾千幾萬年的冰霜洗禮。破損之甚多,古舊中生出滄桑及令人心悸的。與那些軌道不同,看見這些似乎永無盡頭的石階,他們三人才真正有了進祀神廟的覺。
踏著這些石階向上緩慢地行走著,一難以言喻的氣氛籠罩在他們三人的上,籠罩在這片石階之上。他們三人不約而同地保持了沉默,任是誰,在揭開神廟神面紗前的這一刻,只怕都難掩激與恐懼,這是一種對于未知的興與恐懼,這是人類地生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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