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還是盛方庭給他出了個主意:“跟銀行再談一次,用管理層的權抵押。東遠的主營業務況良好,銀行心里也清楚,地產抵押他們可能不愿意,但權抵押,或許有得談。”
“談過了,銀行不愿意。現在準備金利率那麼高,我們金額太大要得太急,銀行也確實沒辦法。”
盛方庭問:“那麼其他大東呢?公司其他大東能不能想想辦法?”
一句話提醒了聶宇晟,他說:“公司的另一大東是慶生集團。或許可以跟他們談談。”
聶宇晟親自去見慶生集團的董事長,前一次去只是為了讓對方放心,這一次去是借錢,更難開口。好在聶宇晟年輕,初生之犢不畏虎,而且眼下已經火燒眉了,再難的關,他也打算著頭皮去闖了。他特意帶著盛方庭,而沒有跟樸玉一起去,也是怕對方有顧忌。
幸好慶生集團的態度還算友好,立刻答應開會討論。出來的時候聶宇晟問盛方庭:“你覺得怎麼樣?”
盛方庭提醒他:“剛剛你說要以管理層的權為抵押,這個事先跟管理層討論過嗎?”
聶宇晟說:“當時爸爸一出事,樸總就表態,愿意以管理層的權為抵押向銀行貸款。”
盛方庭沉默了片刻,說:“此一時也,彼一時也。”
聶宇晟有點發愣,他還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這幾天來,他想當然地認為,管理層應該和他一樣,愿意犧牲一切以解東遠的燃眉之急。但盛方庭的話他聽進去了,當時樸玉愿意抵押權,那時候聶東遠只是被控訴幕易,而現在聶東遠躺在ICU病房里,意識全無,醒過來的希已經很渺茫了。
他心事重重,上了車手機響了兩遍,也沒有聽見。還是司機提醒他:“聶先生,您的手機在響。”
聶宇晟看了看,是醫院的號碼,他已經忙得幾天顧不上醫院了,想必不是急事不會找他,于是心急火燎地接了。結果是老董,沒頭沒腦地問他:“小聶,你看新聞了沒有?”
“什麼?”聶宇晟正是焦頭爛額的時候,還以為這位大師兄打電話來表示問,于是說,“看了,每天的財經新聞我都看了。放心吧,我沒事。”
“不是!四十一床的那個病人,CM項目的手,你還記得嗎?現在人死了,病人家屬大鬧,說是我們醫院置不當,是醫療事故,還找人捅給記者了。昨天電視臺都播了,今天網上到都在說這事。”
聶宇晟愣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說:“談話記錄、手同意書,當時他們都是簽了字的,我們完全符合作流程。當時我還建議他們采用常規手,他們覺得這個可以省幾萬塊錢,說愿意用這個方案。這些都有病人家屬的簽字……”
“現在人家不講這些,就說我們治死了人。這家子,就是地無賴,仗著一個什麼遠親在電視臺工作,把節目錄得完全就是顛倒黑白,好像我們醫院為了新手,就拿病人做實驗似的。今天早上還跑到醫院來威脅方主任,一群人罵罵咧咧的,說是被你導哄騙做這個手的。方主任跟他們理論,他們還把方主任推得摔了一跤,揚言要一命還一命,院辦保衛科都急了。聽說病人的一個哥哥坐過牢,還跟黑社會有點什麼瓜葛,今天就是這個混混領頭鬧事,總之來者不善。對了,你是病人的主治醫生,你千萬要當心。”
聶宇晟都蒙了,問:“方主任摔了一跤?要嗎?”
“把腳給崴了,還有組織挫傷。”老董說,“剛才我們拉著他做了全檢查,應該沒什麼大的問題。”
聶宇晟還是不放心,自己給方主任打了個電話。方主任說:“誰又那麼快告訴你了?幾個醫鬧,醫院里哪年不鬧騰這麼兩次?”
聶宇晟說:“要不要我回去醫院一趟?”
“你千萬別回來!”方主任說,“也好,我正打算找你呢。馬上讓人給孫平辦出院,那些醫鬧不知道從哪里聽說孫平是你的親戚,今天差點沖到病房去了,說要債償。你趕的,把孩子領回家去。這幾天你自己出也要小心些,這些人都是流氓,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來。”
聶宇晟被嚇了一跳,問:“孫平能出院了嗎?”
“差不多了,你要不放心,就讓他再帶幾天的心臟監護。余下的幾天時間,每天也就是抗生素,你自己給他輸就行了……哦,你忙不過來,你個護士幫忙,在家輸也行,讓孩子媽每天送他去其他醫院輸也行。你快點把孩子接走吧,越快越好!”
聶宇晟是真的著急了,這幾年醫患矛盾激化,病人家屬不就打人。在他們醫院,曾經有醫生被病人家屬踢斷肋骨,還有懷孕的護士被病人家屬打得流產。就是老董,去年的時候因為一位病人沒搶救過來,結果被病人的兒子一掌打得耳穿孔。那時候方主任曾經然大怒,說我們哪里是醫生,比奴隸還不如呢!聶宇晟運氣好,平常也是主任護著、師兄護著的時候居多,還沒被病人家屬這樣糾纏過。今天他一想到醫鬧干的那些野蠻事,就越擔心孫平。所以他一邊給談靜打電話,一邊就指揮司機,直接去醫院。盛方庭見他著急,于是主要求半道下車搭出租回公司。
談靜接到聶宇晟的電話,聽說馬上要出院,也嚇了一跳。早上的時候一堆人在心外科病房吵鬧,也聽見了。模糊聽說是哪個病人家屬來鬧事,后來走廊里滿了人,素來不多事,所以沒打聽也沒出去看。再加上這兩天因為盛方庭幫忙找人去了防疫部門涉,王雨玲的店重新開張了,聶宇晟又沒上班,一個人在醫院里照顧孫平,所以更離開病房。
聶宇晟怕嚇著,也沒跟多說,只說醫院最近鬧哄哄的不太平,所以給平平辦出院,司機馬上就到,讓他們也別收拾什麼東西了,等司機一到,直接下樓就是了。連出院手續,他都打算事后再補辦,反正已經跟科室主任護士長都打過招呼了。
談靜聽他催得急,于是馬上給孫平換了服,聶宇晟讓別收拾,但孫平住了這麼久的醫院,多還是有些零碎東西,不能不收拾一下,孫平抱著平板電腦,好奇地看著忙來忙去。沒一會兒就聽見門響,司機站在門口,還特意敲了敲門。
談靜認識這是聶東遠的司機,從前老跟張書送玩來,愣了一下,司機后頭又閃出一個人來,穿著一醫生袍,帽子口罩遮得嚴嚴實實,倒像是剛從手室里出來。談靜卻一眼認出是聶宇晟,方主任他千萬別回醫院,但他擔心談靜母子,還是忍不住到外科拿了服口罩,遮嚴實了跟著司機上樓來。
孫平也認出了他,剛了聲“聶叔叔”,聶宇晟就在邊豎了手指,孫平以為是要跟他玩游戲,笑嘻嘻地手摟住他的脖子。
聶宇晟抱了孫平,司機替談靜拿了包,幾個人從手電梯下去,進了停車場上了車,聶宇晟才松了口氣。司機更不待他說什麼,馬上就啟車子駛出醫院。
聶宇晟把口罩摘了,把醫生袍也了,孫平笑得眉眼彎彎,問他:“聶叔叔,我們是從醫院跑出來的嗎?”
“是啊。”聶宇晟已經幾天沒見著他,摟著他只覺得看不夠,端詳了半天,又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才問他:“這幾天乖不乖?”
“我聽話!不信你問媽媽。聶叔叔,你這幾天到哪兒去了?天天都不來看我。每天查房的時候,好多醫生叔叔,就是沒有你。”
“我在忙別的事……”聶宇晟安他,“你看,今天我不就來了?”
孫平問:“那爺爺呢?爺爺跟我拉鉤,說天天都要跟我視頻的,可是他有好多天都沒有上網了……也有好多天沒有給我打電話了……”
聶宇晟頓了頓,才說:“爺爺病了。”
“那爺爺也要做手嗎?”孫平憂慮起來,“爺爺的媽媽,有錢給他做手嗎?以前的時候,我媽媽因為沒錢給我做手,天天哭,都是地哭,哭得可傷心了。要是爺爺的媽媽沒錢給他做手,你千萬不要哭,我把我的玩都賣了,給爺爺做手。”
聶宇晟聽到這些話,只覺得心如刀絞。他簡直不敢看談靜,只是把孩子摟了,說:“爺爺已經做完手了,爺爺有錢做手。”
孫平像個小大人似的松了口氣:“那就好!”
他的頭發是住院前剪的,茸茸的抵在聶宇晟的脖子里,聶宇晟抱著他,覺得他全的骨頭都硌人。孩子本來營養就不好,做完手后忌口多,一直都是這麼瘦,他抱在懷里,都覺得心疼。談靜看聶宇晟眼睛紅紅的,幾天不見,他憔悴得像是害過一場大病似的,也不知道他這幾天是怎麼熬過來的。看孫平跟小猴子似的攀著聶宇晟,于是說:“平平跟媽媽坐吧。”
孫平膩在聶宇晟上不肯下來:“不,我要聶叔叔抱。”雙手摟著聶宇晟的脖子,好像怕談靜把他拉開似的。
聶宇晟倒想起一件事,讓司機把車開到商場去,說:“給孩子買個安全座椅,小孩子坐車,不應該這樣坐。”
談靜完全不懂還有這麼多講究,到了商場,原本談靜打算跟孫平在車上等,但孫平一定吵鬧著要跟聶叔叔一起去買。在醫院悶了這麼多天,大約也實在悶壞了。聶宇晟只覺得孩子兩只小手摟著自己的脖子,一刻也不肯放開似的,就像個小樹袋熊。他也不忍心掃孩子興,想到匆匆忙忙出院,家里什麼都沒有,只怕還得給孩子買些,于是就說:“好,跟叔叔一起去。不過不準要零食。”
孫平高高興興地宣布:“我不要零食!”
這下子就變司機在車上等,談靜、聶宇晟還有孫平三個人進商場了。買完兒安全座椅,聶宇晟就給孩子買了些服被子之類,他不懂選這些,談靜看不過去了,做主替他挑了,心想他總歸是孩子的親生父親,出院得匆忙,孫平很多都沒帶上,他給孩子買點服,自己若是攔著,也太不近理了,于是沒說什麼。大包小包地拎著走出來,聶宇晟看到化妝品柜臺,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徑直走了過去。
他抱著孩子,一手還拎著那個安全座椅,談靜拿著購袋。化妝品柜臺的SA眼睛最利,一眼就看到聶宇晟腳下穿的鞋,還有他手腕上戴的表,立刻笑靨如花,問:“先生想替太太買點什麼?”
談靜覺得很尷尬,孫平看著那些瓶瓶罐罐,倒覺得新奇得不得了。扭過來扭過去,等看到柜臺上放著化妝鏡,更覺得好玩,對著放大的那一面,扮了個鬼臉,連鼻子都皺到一起。聶宇晟看他玩得高興,就把他暫時放在化妝鏡前的高腳椅上,對SA說:“有沒有套的護品?”
“有的有的。”SA打量了一下談靜,說,“您太太的質很好,不過有些局部的問題,我們有今年新推出的抗氧化系列……”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述產品特征,并拉著談靜的手,拿出試用裝在手背上打圈。
聶宇晟還沒說話,談靜已經看了他一眼,問:“買這個干什麼?”
“我那兒沒人用的東西。”聶宇晟頭也沒回,對SA說,“就這套,開票吧。”
商場里人多,談靜忍住了沒問,上車之后才問他:“還要去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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