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時候,聶宇晟值的是大夜班,反正值班室里睡不囫圇覺,他于是帶著筆記本電腦查一些資料。醫院當然沒有WIFI,不過他買了一個上網卡,也夠用了。起初護士們都以為他玩游戲,后來發現他看的全是英文案例資料,右下角的MSN倒是經常一閃一閃,因為聶宇晟的很多同學都留在國,時差的關系,他上夜班的時候,那邊正好是白天,所以他們也會在MSN上討論一些問題,基本上都是有關專業的。
今天晚上一個急診手也沒有,安靜到了后半夜,倒是很難得的況。聶宇晟去給自己泡了杯濃咖啡,順便站起來活一下,走廊里靜悄悄的,護士站的值班護士快要盹著了,掩著口又打了個哈欠。就在這時候線電話響了,半夜時分的電話常常代表著急況,果然護士一接就睜大了雙眼,然后掛斷電話立馬朝值班室跑過來。
聶宇晟知道應該是有急診,果然聽到護士氣吁吁地:“聶醫生,有個車禍的傷患,肋骨骨折,可能傷到心肺,120馬上送過來!十五分鐘后到急救中心。”
“跟車的醫生是誰?”
“急救中心的馬醫生。”
聶宇晟稍稍放下心來,馬醫生雖然年紀不大,但在急救中心工作快三年了,而且是外科出,經驗非常富。前期置會做得不錯,這樣可以為后面的手爭取更多的時間。他立刻去準備手。
這一臺手做下來,天也差不多亮了。雖然手室里空調很冷,聶宇晟還是出了一汗。回到值班室洗了個澡,有點疲憊,早班的同事已經紛紛來上班了,雖然是周末,可是方主任照例早上會過來一趟,所以誰也不敢怠慢。聽到有急診手,方主任只問了問誰的主刀誰的一助,聽到是聶宇晟主刀,方主任就沒再多問了,徑直去了值班室。
看到聶宇晟臉發白趴在桌子上寫醫囑,方主任也知道值完大夜班的人都是這樣,何況下半夜還做了個急救手,再耗力不過,所以方主任把手里的一包牛給了聶宇晟:“你師母非要我帶來。我在車上著,還是熱的,你曉得我最討厭喝牛了,幫我解決了。”
聶宇晟其實又又困又乏,所以匆匆把牛喝完,跟著方主任去看了看病人。剛回來跟早班的同事班,手機就響起來,他一看是張書,就不太想接。不過想這麼早打給自己,八又是讓自己回家吃飯,自己剛值完大夜班,正好有借口推托。
誰知道一接之后,才知道今天一早聶東遠要到醫院來做檢查,張書委婉地說,希聶宇晟能去檢中心看看,畢竟是父子,何況他就在醫院工作。
聶宇晟說:“他不一直在別家醫院做檢嗎?為什麼這次到我們醫院來?”
張書說:“最近可能是應酬太多了,所以覺得有點不太舒服,做個檢查放心點。你們醫院的肝膽外科是最好的,這次主要檢查肝膽,所以就到這兒來了。”
聶宇晟覺得純粹是借口,常規肝功能在哪個醫院做不是一樣?不過既然聶東遠都來了,自己不去,似乎有點說不過去,而且這次要是自己不面,沒準聶東遠會有更多后手等著自己,不如去打個招呼,讓他面子上好看,這樣短期他也不會再想別的招數。
他完班了醫生袍就去檢中心,這里是醫院的主要創收部門,環境什麼的都是最好的,一進檢中心,一幫小護士就齊刷刷行注目禮,甚至還有人激得立刻掏出手機來發短信,告訴其他部門的同事說聶宇晟到檢中心來了,而且沒有穿醫生袍,嘩,普普通通的襯牛仔都能被他穿得這麼帥,簡直令人發指!
聶宇晟渾然未覺,因為他實在太困了,平常值完夜班這個時間,早就回家睡覺了。他低頭走進來,等看到張書,才抬頭打了個招呼,又跟聶東遠的檢醫生打了個招呼。聶東遠已經完了,正按著肘彎坐在那里,看到他進來,聶東遠自然高興,仔細打量了一下,說:“臉怎麼這麼難看?”
“剛值完夜班。”
“知道我當初為什麼反對你選這行了吧?太辛苦了,現在年輕熬得住,將來老了,有得你的。”
聶宇晟耷拉著腦袋不說話,聶東遠看到他慘白,無打采,知道自己兒子質也就那樣,既挑食又貧,現在熬完通宵沒準還上過手臺,這個時候肯定是心神俱疲,自己哪怕再說一萬句,他也聽不進去。又是氣惱又是心疼,忍不住長長嘆了口氣。
做過兩三項常規檢查,醫院主管行政的副院長就來了。他跟聶東遠是老人了,笑呵呵地打招呼,又親自看了看幾項已經出來的檢查結果,說:“高,脂高,脂肪肝……聶總啊……飲食上還是要注意控制啊!咦,小聶沒過來?”
“他早來了。”聶東遠一邊說,一邊回頭打算聶宇晟。心里還在詫異,自己這個兒子雖然有點疏懶子,連對自己都理不理的,可是外人面前從來不會缺禮貌。不知道今天為什麼一聲不吭,看到副院長來了,都沒過來打招呼。一回頭才看到聶宇晟不知道什麼時候,歪在長椅上睡著了。
副院長也已經看到了,說:“小聶剛上完夜班吧?他們科室的急診手特別多,沒準昨天又忙活了半夜。太累了,別醒他,讓他瞇一會兒。”
副院長走后,所有的檢查結果也都出來了。張書想醒聶宇晟,聶東遠擺了擺手,看聶宇晟睡得正香,當然椅子上是非常不舒服的,所以他的眉頭微微皺著,也不知道夢見什麼,從閉著的眼皮也看得到眼珠迅速轉,睫微微發。他的外貌大部分傳自聶東遠,唯獨眼睛眉是像他母親,小時候跟孩子似的,睫長得能放下鉛筆,那時候聶東遠最夸口,說一看就是我兒子,長得多像我。聶宇晟總是一本正經指著自己的睫反問:“你有這麼長的睫嗎?”聶東遠不以為然:“睫長有什麼用?”
“好看啊!能擋灰啊!”小小的聶宇晟一撇,“反正你沒有!”
那個時候的父子之間,總是充盈著笑語。哪像后來,兒子見著他,就跟見著仇人似的。
聶東遠無限傷,忍不住又嘆了口氣,彎下腰,輕輕拍了拍兒子的胳膊:“小晟?小晟?”
很多年沒人這樣過他了,聶宇晟睡得迷迷糊糊的,覺得好像回到小時候,保姆阿姨早上哄他起床,千般難萬般難。每天聶東遠上班的時候順便捎他去學校,每次都是司機來了,車子在樓下等著了,他還賴在床上沒起來。阿姨拿他沒辦法,一邊喚著他的名,一邊給他套上服,連哄帶騙刷牙洗臉,等進了車子后座,他還差不多沒醒,打個哈欠,靠在父親上,繼續睡。等到了學校門口,聶東遠會把他搖醒,司機替他拎著書包,送他進校門。
“小晟?”聶東遠搖著他的胳膊,他迷迷瞪瞪睜開眼睛,才發現早已經不是小時候,自己是在檢中心睡著了。看到他醒了,聶東遠也收回了手:“困這樣,司機送你回家睡去吧。”
“我能開車。”
“逞能。”聶東遠嘀咕了一句,“倔脾氣,也不知道是像誰!”
聶宇晟還是把聶東遠送走了,自己才去取車子。在停車場遇見常醫生,他也下夜班回家,看到聶宇晟就打了個招呼。
聶宇晟跟常醫生的關系說不,說生不生,因為他們倆并列醫院的院草榜首,自從常醫生去年結婚了,人氣就下得厲害,不過還是有大票的小護士喜歡常醫生,很多小護士看到他笑瞇瞇的樣子,就臉紅耳熱。
“今天聶董事長過來做檢?”
聶宇晟點點頭,常醫生是消化科,最近值檢中心的領導是消化科的泰斗林主任,常醫生是林主任的得意弟子,這幾天跟著他到檢中心來上班,當然知道聶東遠檢的事。
“別擔心了,一切等活檢結果出來再說,你也是學醫的,知道這時候著急也沒用。”
聶宇晟猛然吃了一驚,睡意全無:“什麼活檢結果?”
“肝區有影。”常醫生的表似乎比他更吃驚,“檢醫生沒告訴你?我剛聽到他跟林主任說的。”
聶宇晟心一沉,剛才檢到一半的時候他睡著了,后來聶東遠醒自己,自己也理不理的,沒跟他說什麼話,誰知道竟然出了這麼大的事。
“主任怎麼說?”
“等活檢結果啊。”
“那……那我爸爸知不知道?”
“應該沒告訴他……”
聶宇晟馬上有給張書打電話的沖,但一想這會兒張書肯定跟聶宇晟坐在一輛車上,自己打過去也不方便說什麼,不如立刻回檢中心去問林主任。
他匆匆忙忙跟常醫生打了個招呼,就回檢中心去了。林主任看到他,說:“正要找你呢,你們科室的人說你下了夜班走了,正打算給你打電話。”
“怎麼回事?”
“你爸爸的肝區有影,活檢報告還沒有出來,等出來再看吧。”
“去年做檢還好好的。”
“小聶你別著急,一切等活檢報告出來再說,你心里有數就行了,沒準是虛驚一場。”
聶宇晟開車回家,一路心都是很郁的。有段時間他跟聶東遠的關系很糟,糟到好幾年都不說一句話,回國之后,他也沒回家去住,算起來每年父子都見不了幾次面。每次見到聶東遠,他的態度自然是很惡劣的,因為過去的種種,讓他對自己的父親,總是有一種抵的心態。可是不管怎麼樣,他畢竟是自己的親,是給予自己一半生命的那個人。
回到家里他給張書打了電話,張書說聶東遠已經到公司加班,然后問他有什麼事。
聶宇晟想了想,說:“沒事,早上我睡著了,怕他有什麼事沒跟我說。”
張書趁機說了一堆聶東遠的好話,又說:“聶先生看你睡著了,都不讓別人你。最后檢查做完了,才自己走過去醒你。父子哪有隔夜仇的,何況他是長輩……”
“那他晚上有沒有空?”
“有啊有啊,當然有啊。”張書迅速地騰出一只手,在備忘錄上把聶東遠和國稅局長的飯局給劃掉,“你要是晚上回家吃飯,我跟家里保姆說一聲,多做兩個菜。”
聶宇晟未置可否,說:“我也不見得回家吃飯。”
張書笑著說:“反正是回家一趟,陪聶先生吃頓飯吧,他高,一頓應酬,多在家吃頓飯,就對好一點兒。”
過年的時候他在醫院值班,大年初二才回家去看一看,想必聶東遠不是不失的。連他邊的書都知道,老板跟兒子的關系是一弦,繃得一點,老板就不高興,哪天兒子松一松,老板的心就能好些。
張書腳步輕快地走進聶東遠的辦公室,告訴聶東遠,聶宇晟主打電話來,說要晚上回家吃飯。
聶東遠聽見這話,倒沒有喜上眉梢,反倒冷笑了一聲,說:“這小子,沒準又有什麼事要跟我犯倔,所以先以退為進,哄我上當呢。”
張書苦笑了一下,說:“小聶大不了就是不肯朋友,不肯結婚,除了這個,也沒啥好倔的了。”
“我他回公司來上班呢,醫院有什麼好,累死累活,手臺上一站大半夜,能掙幾個錢?早上看到他跟條死魚似的,坐在椅子上就能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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