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知否？應是綠紅瘦

大約是安逸久了,警覺不如以前,隔了兩日明蘭才覺出不對來。

顧廷燁似是愈發怪氣，前一刻尚與說笑,後一刻便沉默不語，用意不明的盯看上半天,心頭髮麻,倘有空了，也不似之前那般與玩鬧，常是一個人抱著兒子出神。

問他怎麼了，男人淡淡敷衍一句：“無事。”

公孫先生近日灑空閒的很,學古人擊鼓作樂唱曲，瞧這樣子也不似朝堂有事；明蘭心下愈發惴惴,細細想了，赫然是那日赴齊國公府壽宴起不對的，頓時心驚不已。

這日待顧廷燁上了朝，明蘭把顧祿來，也不如何瞞，直接道‘瞧那日侯爺在齊府不甚痛快，到底出了何事’，顧祿素來記好，可想了半日也不覺有何不妥，明蘭便他將那日顧廷燁齊府之後諸般事宜一一說來。

“侯爺先與老國公拜壽，說了會子話，後來英國公輔國公幾位都來了，大夥兒便說起舊年老事，幾位大人都誇侯爺是千里神駒……了席，韓國公老是捱過來與侯爺說話，侯爺便一個勁兒的勸酒，後來韓國公醉倒了。不知誰又說老國公有福氣，四代同堂什麼的，老國公一高興，便人將兩位曾孫抱了來，當衆給各位大人看……”

明蘭強自按住心頭跳：“老國公可曾有說起那兩個孩兒的名字？”

顧祿想了想，答道：“只說了那哥兒，是翰明的；老公爺心疼這唯一的曾孫，還將名字寫了好些張，到外頭讓人呢。”

明蘭默然，不再多問什麼，只溫誇了顧祿幾句，然後小桃送出去，小桃照例揣了滿懷的果子點心給他，然後領了出去。

春風拂面，竟生生沁出冷汗來，攤開溼漉漉的掌心，明蘭佇立窗前，懊惱不已，真是越怕什麼越來什麼，此刻便是將齊衡海扁一萬遍的心也是有的了！

與齊衡的事，顧廷燁原就知道，話說倆第一回見面，正是和齊衡演活戲的唯一觀衆，後來時過境遷，齊衡娶妻，綠帽，考科舉，顧廷燁娶妻，綠帽，混江湖——就是打死，明蘭也不曾料到自己會嫁給在京城紈絝界聞名遐邇的顧二叔呀！

是以，當初介懷的反而是賀弘文，畢竟他們倆纔是認真考慮過婚嫁的對象，誰知他十八代祖宗不積德的齊元寶會腦袋風至此？！

現在該怎麼辦？他又不是今天才知道和齊衡的往事的，幹嘛現在還介懷呀呀呀！

明蘭抱頭哀嚎，在榻上翻來滾去也想不出個主意來，便把剛睡醒的團哥兒捉到面前，雙手固定住他的小臉，“你也替娘想想辦法呀！”

可惜小胖子聽不懂，還不住的往懷裡拱，胖胖的臉蛋直蹭的脯，張開小到找，明蘭惱怒，用食指頂開他的大腦門，“你個吃貨！”

——還是個笨蛋小吃貨，早斷貨了好不好！

問題查明瞭，接下來該如何解決纔是個難題，素來明快決斷的明蘭也一時呆滯了；仔細想來，上輩子固然是隻菜鳥，其實這輩子也沒怎麼好好理過這種事，關於齊衡，賀弘文，甚至顧廷燁，與其說事問題，不如說是生存問題。

明蘭看著斜倚在牀頭的丈夫，鼓起勇氣微笑，找話說：“今兒回得這般碗，是否要用宵夜點心？”顧廷燁卻搖搖頭，“已經不早了，吃了便睡，容易積食。”很簡短，然後將懷中已經東倒西歪的團哥兒給母，自己去案頭尋了本書看。

明蘭忍不住在心頭破口大罵：沒功夫吃宵夜，倒有功夫看書？不吃拉到，死你最好！當心裝B過了頭，了2B！

想想又覺得不對，這會兒不是賭氣的時候，明蘭努力東拉西扯說起今日的家常瑣事，誰知男人只是隨意哦了幾聲，敷衍之意溢於言表。

明蘭束手無策，只好去淨房，待盥洗回來後，發覺顧廷燁依舊是那個姿勢，披著中散著長髮靠在牀頭看書，明蘭瞇眼去看，還好，書不是倒著的。

爬上牀後，照例捱到裡邊，卻見男人沒有任何放下書本的意思。又過了半響，明蘭終於忍不住：“侯爺可要歇息了？”顧廷燁默了半刻，才低低嗯了一聲，熄燈，撤帳。

無計可施的某人，黑暗中悉悉索索的去男人，纖細的手指十分越過錦被，男人的襟口，緩緩探索了一陣，膛上的漸漸發燙起來，某人趕將子捱過去磨磨蹭蹭——倘若這招再不行，可真技窮了。還好男人並未有柳下惠的意思，重的息未及，便翻住，毫不客氣的用起來。

次日，腰背痠痛的某人暗自竊喜技已售出，誰知待男人回屋時，又恢復原狀，神淡淡的，不多說話，很有一種‘糖吃掉，炮彈打回去’的意思。

面對著這種半死不活的態度，明蘭忽想起一句話——狗咬王八，無下。

苦思冥想了幾日，不得明白，明蘭頗覺心疲，見天氣一日日熱了，便人採摘了些池塘裡的菱角，又捉了幾條魚，前去鄭將軍府串門，也算散心。

小沈氏肚皮也漸漸隆起，這胎來的不易，婆婆長嫂和丈夫都不肯到外頭去，正悶的發慌，見明蘭來訪頓時喜出外。

“…這幾日，我覺著上都快養出蟲來了，連去園子裡多走一會兒，嫂嫂都不肯呢…”小沈氏大吐苦水。明蘭細細端詳，只見面盤圓潤，氣甚好，就是一臉無聊。

小沈氏低聲音：“我覺著嫂嫂也是太小心了，當年皇上還在藩之時，我見過那兒的婦人，肚子老大了，還到跑呢。不照樣生出活蹦跳的娃娃來？還有二三品的誥命婦人，快臨盆前半個月，還在遊園呢！偏京城規矩多！”

明蘭正教訓：“人家夫人出門，遊園，都規規矩矩的端坐吃茶，你是猢猻投的胎，一出了這門，能老實的了？你嫂嫂這是清了你的秉呢！”

這話倒也有七八分真，小沈氏小嘆了一口氣。明蘭瞧懊喪的樣子有趣，手指點的額頭，打趣道：“你且老實待著罷，何況這肚裡的孩兒，又不是你一人的，哪容你使子？”

小沈氏面微紅，小聲道：“我曉得，爲了這孩兒，相公也是……”

明蘭故作驚愕：“我是說你婆婆和嫂嫂，爲了你能有孕，拜了多菩薩，唸了多經書，又許了多香油錢……你想到哪裡去了？嗯，不過小鄭將軍也的確出力不。”

小沈氏不可抑，嚮明蘭丟了一個墊，又想撲過去掐的，明蘭連忙叨擾道：“別別，你如今可金貴著，倘掉了跟頭髮，我就是剃個禿子，怕也還不起！”

小沈氏拿沒辦法，又不敢輕舉妄，只能抖著手指，“你你……”

鄭大夫人在外頭聽見裡面的笑鬧聲，微笑著搖搖頭，邁步進來道：“你們倆多大了，我纔出去半刻，也能頑這樣；說什麼壞話呢，還把左右都屏退了。”

小沈氏連忙坐好，不敢，明蘭見鄭大夫人後跟著一位中年婦人，便溫和的問道：“嫂嫂，這位是……”

鄭大夫人指著那婦人道：“這是我孃家表姐，早年是在外地的，如今兒都在京城落了戶，便接了他們老兩口來福。”

小沈氏似是認識的，笑著了聲表姐，卻並未起，明蘭點了點頭，客氣的連聲道快請坐，再有侍婢來奉茶。

那表姐穿戴並不起眼，長相甚至還有些土氣，但舉止倒落落大方，毫不怯，嗓門也不小：“瞧這話說的，你們是富貴人，我們是鄉下人，小戶人家那點子啷噹，在幾位貴人眼中，還不夠笑話的呢。”

鄭大夫人似乎並不討厭這位表姐，還十分和氣道：“不論大戶小戶，對父母的孝心纔是首要的，表姐的兒都孝順，再有福氣不過了。”

表姐咧笑道：“這倒是，幾個小子都還算有良心，沒忘了爹孃吃的苦，便是幾個婿，也是孝順的。這不，我纔來替他們跑這趟。”

明蘭注意到，邊地上放了個小竹籃，蓋頭撇在一邊，裡頭出好幾十枚紅蛋。

鄭大夫人轉頭笑道：“這陣子，他們齊家是攢足了福氣。老國公幾月前剛得了一對龍胎曾孫，前幾日過了古稀大壽，如今族親又添丁進口了。”看明蘭一臉迷茫，又補充道，“我這表姐的閨，嫁了國公府的旁支。”

明蘭一聽齊國公府，頓時眉頭跳了一跳，臉上笑著：“真是恭喜了。”

心裡卻道，大家族的旁支和大家族的一表三千里聯姻，倒是門當戶對。

小沈氏連忙追問道：“已經生了？是男是。”

表姐闊闊的面龐上滿是笑容：“是個哥兒，足有七斤六兩，沉得很！小戶人家沒什麼好東西，送些紅蛋來，小夫人吃了，回頭保準也生個大胖小子！”

這話小沈氏最聽，因顧著害，不敢接話，鄭大夫人替道謝：“虧表姐這麼記得我們，你們家兒孫滿堂，能沾沾這多子多福的喜氣，可不是好麼？”又回頭朝明蘭道，“你別笑，今兒我借花獻佛，回頭你也拿幾個去。”

明蘭一時錯愕，小沈氏趕抓住機會：“生一個便想差麼，趕回去多生幾個！”

衆人一齊大笑，鄭大夫人又對那表姐道了一番謝。

表姐笑道：“大夫人快別說了，幾個紅蛋值得什麼錢了，要說呀，還是多虧了您，不然，觀明兩口子纔有今日！待出了月子，他們親自來給夫人叩頭。”

鄭大夫人微微一笑：“是你婿自己爭氣，我當不得什麼。便是他那小兄弟思明，聽說也是很得先生誇獎的。”

明蘭心中一，衝口出：“觀明？思明？”見們微驚的目看來，連忙遮掩的笑道，“前幾日去吃齊家的壽酒，老國公的曾孫，彷彿也什麼明的。”

小沈氏指著笑道：“你這人，自己名字裡有個明字，便不許旁人也這名兒麼？”

明蘭一陣尷尬。

鄭大夫人笑了笑，並不以爲意，還聲解釋：“你不是京裡大的，不知道這個，他們齊家原來是一代單名一代雙名排的，到了如今這輩兒，該是雙名明字輩。”回頭又笑斥小沈氏道，“你也是外頭大的，又知道什麼了，一知半解便賣弄。”

小沈氏淘氣的衝長嫂笑笑。

屋裡衆人還在說笑，明蘭也努力跟上搭話，可心中卻是萬丈波濤——

齊衡兒名字中的那個明字，和自己本沒有關係！

這件事不知道，申氏是知道的，是故意的！

自己被了！

申氏的日子並不壞，唯一中不足的，不過是丈夫心不在上，自己不痛快，也不想讓別人痛快。說那麼一番話，非但無中生有，且難抓把柄，倘若自己知道，還能抵擋一二，偏自己全不知齊家排輩，兼之心虛，便一腳踏了進去。

說到底，申氏只是想明蘭知道，很憋屈，順帶讓明蘭也憋屈一把——好個清風拂面端莊大方的齊申氏，算認識了！

可接下來，另一個疑問也浮上水面，一個更大更麻煩的疑問。

直到吃晚飯，明蘭還在怔怔的看顧廷燁，頭疼這個問題，猶自出神中——顧廷燁是京城長大的，連河東府的陳年典故都知道，豈會不知齊家的排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