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猶落,便聽策馬揚鞭聲,隨著馬蹄打在青石板上的清脆響亮,便如疾風駛過,一行健兒片刻便在衚衕深不見了人影。姑老太太眼看他們離去,獨坐車,心中思緒翻涌。
……
圍邊以海棠花開雕繪的緻小圓桌上早已擺好了兩幅碗筷碟盞,明蘭手持一卷‘金玉奴棒打薄郎’的喜笑話本子倚靠在裡屋的人塌上,讀的津津有味。丹橘從外頭進來,輕聲報道:“夫人可要擺飯菜了?”明蘭騰出一隻手來搖了搖:“不,侯爺還未回呢。”
丹橘勸道:“也不知侯爺甚麼時候回府,夫人如今是雙子,不若先用些?”
明蘭依舊豎著書卷,頭也不擡的打趣道:“我的好姑娘,今兒一天你夫人我已吃了五頓了,便是餵豬也該歇口氣。”
小桃正一手握著包了錦棉把手的紫銅鉗子,一手舉著鑲凍榴花石的爐頭網罩隔著碳氣,輕輕撥著炭火,聽了這話撲哧就笑了出來。丹橘白了一眼,上前一步從明蘭手中拿過一隻小小的白玉手爐,走到小桃旁去加新炭火,剛鉗了兩塊小小的銀炭,門口簾子輕輕掀開,崔媽媽端著個小茶盤進來。
崔媽媽走到明蘭跟前道:“要等侯爺也無妨,先把這吃了,一點不撐肚子,不礙著待會兒用飯。”小茶盤上是一盞冒著熱氣的暖盅,掀開蓋子,一濃郁的味果香撲鼻而來,極是人。這蛋羹是拿新鮮牛羊調一點蛋黃,打些蘋果泥進去,放許碾碎了的琥珀桂圓粒做點綴,蒸蒸了纔好吃。
“這是今兒莊上裡新送來的,剛下來兩個時辰就送到府裡了,新鮮的很,趁熱趕吃了。”崔媽媽不由分手,奪過明蘭手中的書卷,往手裡塞進一把羹匙,臉上的皺紋褶子裡還掛著寒風氣。蛋羹味可口,外加崔媽媽如鐵金剛般站在旁虎視眈眈,儘管半點不,明蘭也只得吃起來。
崔媽媽見吃的香甜,寡淡的臉上也浮出笑意,忍不住嘮叨了兩句:“趁夫人這會兒還沒害口,多吃些。當初老太太有孕那會兒,見什麼吐什麼……”忽住了口,盛老太太那個早夭的孩兒是個傷心的忌,誰也不敢提的。
原本就長於服侍和調理,當初能把跟只小貓崽子似的明蘭養的又壯又白胖,自是有兩把刷子,羹只有掌心那麼點多,明蘭很快便用完了。
崔媽媽看了眼兩個丫頭,道:“還有些多的,我給你們留了,放在竈上熱著呢,去取來吃吧。”小桃早就肚裡饞蟲了,聞言便高高興興的端著空盞出去了。
丹橘乖覺,知道崔媽媽是私下有話要與明蘭說,便把白玉手爐塞回到明蘭手中,然後放下厚厚的棉簾子,又關上一扇門,自己到外屋守著去。小桃已走到門邊,見此形有些不好意思,便湊到丹橘耳邊道:“好姐姐,我給你端過來吃罷。”
“小蹄子,算你有良心。”丹橘笑著了一指頭在腦門上。
屋裡——“夫人…”崔媽媽不善言辭,說了這兩個字就不知如何接下去。
明蘭聽得聲音中有異,微笑著等下文:“媽媽,您說。”
崔媽媽鼓起一口氣道:“夫人,我聽說三太太又給個丫頭開了臉,服侍三老爺的。”
明蘭微驚:“我記得弟妹剛有孕那會兒,已開臉了個丫頭了。”何況顧廷煒又不是沒有通房妾室,不至於老婆一懷孕就沒人可睡。
崔媽媽神有些幾分不屑,但還是道:“就是個那個丫頭,說是子不好,不好服侍了,三太太便又送了個新的過去。”
“子不好?”明蘭奇道,難道三太太因妒生恨,下毒手了?
崔媽媽無奈的咂了下,低聲音道:“聽說是有孕了。”
明蘭愣了愣,哦了一聲。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屋裡靜悄,過了半響,明蘭低聲道:“我知道媽媽的意思。”
崔媽媽也是萬分爲難,自己養大的孩子如何捨得委屈,可卻也沒法子,坐到明蘭邊,握著的手,艱難道:“夫人,如今你子不方便,與其將來有個不知底的上來,還不如個可靠老實的去服侍侯爺”
明蘭心裡苦笑,就知道會有這一天。
崔媽媽見明蘭不說話,以爲心裡過不去:“夫人,我曉得你心裡不痛快,可這也沒法子。”想起老太太當年就因納小之事和盛老太爺屢次爭執,最終鬧得夫妻不和,憂心道,“這些年來我瞧了,這幾個丫頭都是好的,小桃老實,丹橘忠心,綠枝雖利了些,卻也是實在人,不如……”
明蘭緩緩搖著頭,嘆道:“媽媽你是盛家的老人了,你可還記得六弟弟的生母香姨娘?”
崔媽媽冷不防明蘭會忽然提起這個,一時茫然,明蘭補充道:“香姨娘以前就是太太的丫頭,自小陪大,我聽說主僕倆以前好的跟姐妹似的。可是後來呢…香姨娘開臉後,太太就開始忌著,兩人也生分了。過了多年,香姨娘生下了六弟弟後,那點子分早沒了。”
“誰說不是。”崔媽媽嘆氣道,“也是香姨娘能忍,無論吃穿用度有多虧待,從不抱怨半句,在人前只說太太的好,連著六爺,也不敢拿半分主子款兒,太太這才容下了他們母子。”
明蘭點點頭,香姨娘可說是妾室的典範了,謹慎本分,不敢起半分歪心,在盛家就是管事婆子或得臉的媽媽都比面些。明蘭反問道:“可這能說是太太心狹隘麼?子一旦有了自己的骨,那就不好說了…”
崔媽媽噎住了,這話倒也實在。若生了兒還好,一個庶翻不出浪來,妾室還能安分些,若是個兒子……誰不想兒子能有個前程,能多分些家產。
妻妾和睦,異母兄弟一堂和氣的,畢竟是數。
明蘭緩緩道:“用得著的時候,們去做小,沒用時便防著忌著。們若自己起意也就罷了,不然…這般拿們當件使,我做不來。大約是我沒有容人之量吧,沒法子真拿小的們當姐妹待。”古代教育於姚依依不過是個皮囊。
“夫人說的什麼話,這世上有幾個能拿小星兒當姐妹的,可是,那……該怎麼辦?”崔媽媽口拙,已經沒詞了。
“總有法子的。”明蘭笑了笑,不多說。這個時代的男人想腥,簡直太沒難度了,反是抵抗鶯鶯燕燕們的勾引倒需要絕大毅力,就別上趕著給自己找噁心了,順其自然就好。
這時外頭丹橘高聲報道:“侯爺回來了。”
明蘭微微醒神,只見顧廷燁大步流星的從外頭走進來,崔媽媽忙警覺過來,恭敬的站起,向他請了個安,然後退了出去,明蘭想起替他寬,卻他一下抱了起來,兩人半靠半坐地倚在榻首。
顧廷燁聞得明蘭上瀰漫著果味的香,便在臉上脖間嗅了一氣:“什麼味兒。”明蘭他的胡茬扎得發,笑著:“剛用了些點心,你若喜歡,不如嚐嚐?”顧廷燁搖搖頭,其實他不喜甜食,不過是明蘭的上的跟羔子似的,香噴噴的極好聞。
“你跟姑母把話都說清了?”明蘭用力扳正在自己脖子上親的腦袋。
顧廷燁含糊的哼了一聲,明蘭不明白他的意思,又了問了一句:“你不會攛掇人帶著楊家表兄弟去喝花酒吧?”顧廷燁大手上的小腹,不願道:“當是給這小兔崽子積德了。”
明蘭很想回上一句‘你兒子是小兔崽子,那你自己豈非兔子’,不過姑老太太以後不會來找茬了,終歸是件好事,當下笑瞇瞇的不回了。
“不過,”顧廷燁猶豫道,“你如今有了孕,倘若那邊撂了挑子,這偌大的一家子,你該怎麼……?不若,緩一緩。”
明蘭想了想,對著他的臉,認真道:“你覺著,我可是那種會鞠躬盡瘁嘔心瀝之人?”
諸葛亮要是能活到乾隆那個歲數,天下沒準就姓劉了,司馬懿那板哪熬得過他,好,才能繼續嘛。
顧廷燁也認真想了想:“絕對不是。”
回答太利索了,某人有些不爽。
明蘭其實並不很擔心,如今懷著孕,把侯府管好了屬於超常發揮,沒管好也是理之中,如果有個什麼埋怨,就去外頭哭訴太夫人故意欺負,早不權晚不權,偏偏一有孕就還了,多好的藉口呀。
因莊上裡送來的有多,放久了也不新鮮,葛婆子做了些酪和蛋皮點心,明蘭吩咐送去各嚐嚐,蔻香苑也分到了些。
“嗯,這捲子真香,還熱乎乎的呢,許是剛下竈的,姐姐您嚐嚐。”秋娘裡咬了一口,只覺得齒頰留香,讚道,“味兒這麼濃香,也不知放了多新鮮。”
鞏紅綃弄著繡在袖子上的一叢綠蕊杏黃的臘梅:“這是給蓉姐兒的罷,咱們哪有這福氣。若夫人知道了,還當我們姐妹整日摳姑娘的好呢。”
秋娘停了手上的點心,訕訕的似有些不好意思,在後整理食盒的一個丫鬟忍不住道:“姨娘您別嚇唬了,適才我從婆子那兒接過東西時,人家說的清清楚楚,小的那食盒是給大小姐的,這盒是給您二位的。”說完這句,便氣憤憤的走了,出門時還用力的甩了門簾子。
“小蓮藕說的是,夫人不會與我們計較這些的。”秋娘目送著離去,似鬆了一口氣。
紅綃瞥了一眼,笑著起把房門合上,轉道:“好姐姐,適才是我想岔了,要說以前呀,我還擔憂夫人是個不好相與的,你總算還有和侯爺的幾分誼在,我卻是飄零獨個兒的,還不知如何人呢。可這些日子下來,夫人待我們可真是不薄呀!”
秋娘對著燭火有些發愣,嘆道:“是呀。夫人,心地極好。”
紅綃眼神閃,坐到秋娘旁,親暱道:“我是瞧出來了,夫人是個厚道和氣的,便是我們一時不慎有個行差踏錯,也從不往心裡去。”
秋娘面泛紅,知道指的是哪件事,尷尬的低下頭。
“如今,夫人有了子,你可要替夫人分憂呀。”
秋娘愣了愣:“如何分憂?”
“你這傻子,自然是侯爺呀。”紅綃笑得鬢邊的珠釵不住,“姐姐好好想想,侯爺挑剔,旁的人服侍不慣,可夫人這般況,又不好勞累。”
能在宅混到如今,便是再老實本分的丫頭,也必有些本能的心眼,秋娘再魯鈍,也能聽出紅綃是不懷好意。可有時,最淺顯的計謀卻也是最有用的。
想到顧廷燁邊沒個知冷知熱的心人服侍,秋娘就忍不住憂心,沉寂許久的念頭又跳了出來。與其讓不安分心機深的丫頭尋機得了便宜,還不如是自己呢,夫人想來也能明白。
紅綃冷眼瞧神,知心思已活泛起來了,當下也不多說,便慢悠悠的回自己屋了。
秋娘心神未定的回了屋,坐在妝花鏡前著自己依舊俏麗的容貌,不由得心中澎湃,這時小蓮藕端著盆熱水進來,後頭跟著個拿帕子裡的小丫頭。
“小蓮藕,你,”秋娘咬咬脣,“明兒一早你隨我去給夫人請安,你不是和院裡的幾個姊妹要好麼,你替我打聽些事兒……”
“姑娘!”小蓮藕氣沖沖的打斷道,“我雖命不如您金貴,但自十歲跟著您,好歹也忠心服侍了這許多年,要作死您自個兒去!別拿我做墊被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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