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記是十多年前的,厚厚的一本,足足記載了一整年,一個脾氣溫良的家庭婦默默吞在肚子里的憎仇。
陵寒只是隨意翻開一頁,目的就是難言的憋悶。
‘汽車停下了,我便想著拿傘去接東銘,他寒,淋了雨就要咳嗽,到時候又要難好一陣子,可是過窗戶我看到車里那個明艷的人,在他耳邊說話,笑的肆意張揚,而他的臉上,也掛著我許久不曾見過的輕松快意,我知道我們之間,大約是走到頭了。’
十一年前的某個星期五晚上,陵東銘參加晚宴回來,溫清婉跟往常一樣睡得早,他也跟往常一樣徑直去了書房,一待就是一整夜。
‘七月二十五日,晴,母親病重,我回了一趟娘家,跟母親說了想要和東銘分開的想法,母親大約是知道些什麼,勸我心寬,勸我守住家業,男人在外有些鶯鶯燕燕都是常事,我孑然一可以不作考慮,但我也應該為自小被送去國外念書的寒兒著想,母親說那人年紀不大,邊還帶著一個孩子,要是進了門,給東銘添上一兒半,寒兒屆時該如何自,母親終究是比我想的深遠,離婚的念頭,斷了就斷了吧……’
‘今日是中秋,東銘推說公司有事沒有回來,寒兒在國外跟我打了越洋電話,說是那邊的學業即將完,績優異,導師推薦直博,我怕寒兒就這麼不肯回來了,故意裝作生氣,跟他發了火,喝令他務必在年前歸國,我怕我的撐不了太久,人走茶涼,好歹等寒兒回國,將這些年置辦的產業一一到他的手上。’
‘十二月十五日,,寒兒今天歸國,東銘出差,盡管代了管家去機場接機,我還是不放心,在機場意外見到了那個人,穿著大紅的外套,后跟著一個孩子,長得很漂亮,想必以后長大了,更要迷倒不的男人,那個人似乎是認識我的,想要跟我打招呼,而我跌跌撞撞出了機場,站在機場外,外面下了雪,那孩子不知何時站在我后,給了我一把傘,似乎什麼都知道的樣子,我心神俱傷,已經一再退讓,卻還讓一個小孩這麼明目張膽地踐踏我的自尊。’
‘……’
骨節分明的手指握著日記本的邊緣,因為力道太大,手背上的青筋暴起,仿佛要掙破管而出一般。
陵寒的臉一點點沉了下去,溫清婉留下的這本日記,從半年前開始,日復一日地提醒著他,他與葉歡之間曾經曖昧過的那段時,是個徹底的笑話,那些建立在他母親尊嚴之上的所謂慕,都為了如今他對母親的濃濃愧疚。
他至今記得,十一年前歸國那日,他在機場遍尋不見接機的管家,到了機場外,才看到手里提著一把小紅傘神恍惚的母親,肩頭落滿了雪花,一素凈的米大襯托的臉龐毫無。
“媽,怎麼是你來的,管家呢?您這不太好,怎麼逞強呢?”
當時的他看不懂母親面如死灰的神,只當是不好,又被冬日的冷風吹了,這才發病有些恍惚。
“沒事,我們回家。”
溫清婉一貫溫和的人,那天見到陵寒說的第一句話,那句‘回家’講得格外堅定。
人越是執著于什麼,越是得不到什麼。
陵寒回國半年,溫清婉日漸消瘦下去,新年的時候似乎好了一些,陵東銘也難得放下手頭的事趕回來一家人團聚,可到了晚上守歲,他接了個電話就出門了,也是那一晚溫清婉莫名其妙地對傭人發了脾氣,將家里的傭人全都辭退,還頭一次摔了家里的東西。
醫生說,癌細胞擴散,導致病人心郁,心理上多會有極端的變化,讓他們做好心理準備,所以這一切的發生,并未出乎陵寒的意料之外。
事后,他抱著瘦的幾乎沒有重量的母親回房休息,卻不肯睡,念叨著時間不多了,讓他把家里的老舊唱片機拿出來播放。
唱片機里面咿咿呀呀地旋轉出陳年的旋律,仿佛能將人卷那個淳樸無華的年代。
溫清婉說,“寒兒,將來要是有一天你喜歡上一個姑娘,一定要認真喜歡。”
那時候的陵寒對的事不放在心上,盡管在國外也有過幾段,都是不了了之,好聚好散。
“媽,怎麼突然說這個,是我爸讓你傷心了?”
“沒有,”溫清婉握著他的手,“你爸好的,跟你爸沒關系,我就是看你還這麼年輕,很多事都不懂,怕你有一天傷了人家孩子的心。”
“怎麼會,您就覺得您兒子是這麼不負責任的人?”
“這倒不是,”難得地出笑意,“我的兒子,我最了解了,平時看著什麼都不在乎的,其實真正在乎的啊,比誰都放不下。”
陵寒自小離家,對父母親其實沒有太多的依,溫清婉說的話他也沒有放在心上,給蓋好被子,盡了孝心,便有些不耐煩想要去書房研究他的項目資料,走到房門口的時候,聽見溫清婉說的那句話,與日后發現的真相連接到一起,太過殘酷,太過讓他后悔自責。
“陵寒,你要是有一天不喜歡那個孩了,一定要跟說清楚,別瞞著,人的心最敏了,你喜不喜歡,都能覺出來的,分開總比拖著要好過的多。”
他當時忙著要去看資料,并未意識到溫清婉喊他的時候,喊得不是‘寒兒’,而是‘陵寒’,也并未意識到,溫清婉跟他說的那些話,其實都是說給陵東銘聽的。
夜沉沉,晚風拍打在窗戶上,發出瑟瑟的聲響。
陵寒合上日記本,重新鎖進保險柜,雙手在兜里面走到窗邊,盯著窗外的夜出神,連他自己都說不清,如今在葉歡上泄的憤,究竟是恨眼見著江瀾做盡壞事而不阻止,還是恨自己為人子未曾真正盡過孝道。
從知道當年的事到如今已經半年有余,那夜醉倒,葉歡沒給他一個緩沖的時間,就跟他發生了關系,他的極端和緒的無法控制在缺了那段緩沖時間之后,越發的變本加厲。
他也清楚,當年的事不該怪在葉歡的上。
但他更清楚,不怪在葉歡上,他就再也沒有理由跟糾纏不清。
放了,也是放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