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一場等待被救贖的罪。

抵達杉磯已是隔天中午，從出口通道走出來，空間被玻璃包圍起來，宛如深海。

開機，只有一條短信，陸子初發來的：“照顧好自己。”

阿笙手指了，回了一條信息過去，同樣只有寥寥數字：“勿念。”

從下飛機的那刻起，韓愈就知道有人在跟著他和顧笙，打電話做了安排，這時阿笙從洗手間裡洗了臉出來，臉上還是溼溼的。

韓愈看著，眼眸裡有著最深沉的緒，過了很久，他輕聲問道：“先去那兒？”

“墓園。”

……

再回杉磯，阿笙恍然如夢。

難以想象，竟在這裡生活了五年之久，而對這座城卻是陌生的很。

從車窗投進來，落在的手指上，覺不到溫暖，只有扎手的疼。

日子就像沙子，雖努力想要記住每一天，但總是一邊記一邊忘，某天回頭看去，才發現的後竟是一地黃沙。

如果可以，寧願一輩子都不來這座城。

這座城帶給的記憶是空前絕後的毀滅，最初的最初，懷著孩子躺在主臥室大*上，覺自己像是躺在冰窖上，渾冷的都快麻木了，卻不敢舒展自己的。蜷著吧！捱過靈魂帶來的冰冷，很快也就天亮了。於是到了天亮，暗夜似乎真的就隨風而去了。

要離婚，無關陸子初，無關外力，已不能放任痛苦和韓愈繼續生活在一起。

這個男人有意也好，無意也罷，他讓看到了母親的絕；看到了死亡究竟是多麼的脆弱；看到了吃喝拉撒毫無尊嚴曝人前的顧笙……

憤恨嗎？怎能不恨？但之前對陸子初說過，對韓淑慧說過，已不想再恨任何人。

已活在地獄裡多年，萬萬不能再讓自己陷暗的掙扎裡傷人傷己。

他問，如果他在雪地裡迷路了，是否會出手幫他？

幫他，換任何一個人，都會出手相幫的。

他問，曾經的韓愈，還記得嗎？

記得，只記好。

抑許久的淚，最終還是在飛機上宣泄而出，那句“畫圈圈詛咒我”讓阿笙剎那間潸然淚下。

事實上，跟陸子初通話的時候，幾度想流出眼淚來，但最終還是忍下了。

不知道，的孩子此刻是否也在另外一個時空裡畫圈圈詛咒。

三萬英尺高空，的淚，韓愈不是不知，於是便有了這一路的沉默，他也想尋找一個契機，徹底的嚎啕大哭，但他哭不出來。

司機嫺的在大街小巷裡繞著圈子，避開誰不言而喻。

韓愈側眸向窗外，溫暖，似是對日子恍然間清晰起來，距離2014年沒剩下幾天了。

一起回杉磯，簽字離婚是其一，前來墓園是其二。

沒有買花，不買了，真的不買了，只是想看看“”。

決定來杉磯之前，韓愈說：“07年，我把孩子下葬了。”

站在醫院門口，阿笙的淚忽然間就流了下來：“土葬還是火葬？”

“土葬。”

青草地上，一小塊一小塊的墓碑聳立在那裡，在老樹映襯下，墓園顯得很寧靜。

墓地安息，給了一個孩子應有的尊嚴。

孩子墓碑是淡，沒有生卒年，沒有照片，只有一個名字：angel。

杉磯12月還是比較溫和的，顧笙在三萬英尺高空沉沉睡足了將近九個小時，下飛機接不覺得刺目，但來到墓園，看到孩子淡紅的墓碑，卻爲之目眩。

淡灰呢大，只看背影，佇立的姿勢卻道是僵到了極點，怎麼也邁不開一步，偏偏垂眸看著墓碑時，目專注，神態更是溫到了極致。

這裡前不久似乎颳了一次大風，墓園裡有一些樹枝被折斷了，凌的鋪陳在墓碑周圍，彎腰去撿，韓愈蹲下幫忙時，揮開了他的手。

韓愈了手，終是手回去，站在一旁不了。

那些樹枝被顧笙撿起，明明看起來很平靜，但卻抖得很厲害。

手指到冰涼的石碑，顧笙心竄起一平靜到近乎死絕般的崩潰。

很想哭，抱著墓碑，久久哽咽，但哭意落在角卻被了最難看的笑意。

“你知道我現在爲什麼會發抖嗎？我甚至連回憶的勇氣都沒有。”

喪之痛，堪比剜骨碎心。

不敢想，不敢念，不敢追憶，就連時隔七年後，偶爾午夜夢迴，總會覺自己下溼溼的，明明沒有流，卻總覺腥味撲鼻而來，牽肺葉，道不盡的窒息。

韓愈心裡發苦：“被醫生從手室抱出來的時候，我見過。”自此不敢再看。

阿笙笑笑：“嚇人嗎？”

“……”

韓愈沒回應，腔刺痛，裡面想必早已千瘡百孔。

“每次用力踢我的時候都很活潑，力量很大，在我裡依賴我存活著，可卻胎死腹中，長得皺的，滿臉皺紋，那麼小的孩子卻跟滄桑的老人沒兩樣。我從沒見過那麼嚇人殘缺的死胎，而且還是從我裡出來的……”

“阿笙——”韓愈齒間忽然迸出顧笙的名字來，眼神陷死寂之中，緩緩了拳，抿了抿有些蒼白的脣，聲音弱了許多：“別說了。”

顧笙說：“你本是出的人，那麼多人你，但你偏偏要在我上耗盡心。到頭來，我遍鱗傷，你黯然神傷，婚後七年，你可曾問過自己，你究竟得到了什麼？”

韓愈想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什麼也說不出，的眼神宛如水一般，似乎轉瞬間就能將他覆沒。

韓愈問自己，他得到了什麼？

顧笙不會知道，就像是生命裡已久的，忽然在某一天闖進他的生活，帶給了他最好的希。

在窒息的生活裡，唯有在邊，他才能獲取短暫平靜，讓他繼續堅信他還是可以繼續一個人的。

有一句話險些冒失出口：婚後七年，他得到了從未有過的快樂和平靜。

但有這種念頭的時候，心卻是痛徹心扉，這話若出口，想必也會被視作罪惡。

他平靜，茫然徘徊。他和的靈魂在那幾年間似乎從未在相同的時空裡匯過。

顧笙聲音再次響起：“一個人，如果對人生失去期待的話，就會迅速蒼老。你抱著我的時候，可曾過我的悲涼？我半夜醒來的時候，你是否會看到一個絕痛苦的人，的靈魂無安放，孤零零的在房間裡遊？這時候，你幸福嗎？韓愈。”

好像變了一個言語遲鈍的人，問的，他答不出。

韓愈看著顧笙，眼神冷漠的人，漆黑的發，襯得愈發寂靜無言，他寧願報復他，打他罵他，也不願這麼平靜的說著傷心事。

但是顧笙，不願竭嘶底裡，不願再和所有的傷心事過分糾纏。

他和是截然不同的人，顧笙看似溫，但冷。能讓發怒的只會是親人，至於別人，哪怕傷再深，在看來無非都像是跳樑小醜。

他呢？若是有人得罪他，他會想方設法把那人拉進地獄裡，陸家瞭解他的脾，所以瞞了徐啓……

如果一早就知道徐啓的事……還是不要想“如果”了，就連“如果”也在笑話他。

手中樹枝被顧笙“咔嚓”一聲折斷，然後無丟棄在地上，扶著墓碑緩緩站起，聲音沙啞：“韓愈，所有人都可以原諒你，唯獨我不能。”

的話，似寒針狠狠紮在韓愈心上：“我知道。”

良久之後，顧笙說：“離婚後，你我此生不要再見了。”

宛如雷聲劈下，韓愈腦海中彷彿有弦徹底的斷了，呼吸凝滯，藉著疼痛，彷彿有洪水淹沒了口鼻，以至於雙淚盈眶。

目裡，顧笙拍了拍墓碑壁，一步步走遠。

知道，在後佇立著一個男人，那男人曾在渾噩不明的年月裡爲做了很多事，旁觀者只道無冷，清醒後連個溫的微笑都不願意施捨給對方……

是的，別人都知道痛，就顧笙百鍊鋼，無關痛。

霧氣浮起，眼前墓碑在眼裡開始漸漸模糊，終於意識到，人生道路上的所有坎坷其實都是爲了還債，還完了，天涯永斷，各自過簡單的生活。

再見兒，不痛，一顆心早已在杉磯被掏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