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岳城,像個火爐,所有人都在火爐里烤著,一就渾冒汗。
那明金燦的驕,將繁世裝點得金碧輝煌,原本最是可溫暖的,現在也變得討厭可恨。
顧輕舟窗外的梧桐樹,寬大的葉子總是懨懨的,點點碎芒進來,臺上有暴曬的干裂氣息,顧輕舟門窗都不敢開。
在讀信。
信是何微寫的,每個字都很認真,筆畫整整齊齊的。
何微說:“生意越發好了,阿爸夏天都累瘦了。我辭了一份家教,專心幫阿爸裁藥。家里請了兩個幫忙的伙計。姐你還記得阿木嗎,就是你的未婚夫,你們怎從來不一起來看我們?”
說些細碎的事,顧輕舟會心微笑。
何微還暗中打探顧輕舟和司慕,頗有點八卦。
到底只是個小孩子。
信讀完了,顧輕舟鋪開了信箋,也準備寫回信的時候,樓下的電話響起。
而后,傭妙兒腳步輕盈上樓,敲顧輕舟的房間:“輕舟小姐,有您的電話,是小姐打過來的。”
顧輕舟下樓去接。
二姨太請了兩個朋友,在偏廳打麻將,三姨太和四姨太也陪同。三姨娘坐了一方,四姨太依靠著三姨太看牌。
顧家的三個姨太太,此前難得的和睦。秦箏箏暫時于半倒未倒的地步,所以姨太太們抱團,免得被秦箏箏拉下水。
顧輕舟看了眼們,走到了電話機前。
話筒放在旁邊,顧輕舟拿起來接,水的聲音從話筒里傳過來:“晚上出去吃飯。”
“有什麼好去嗎?”顧輕舟問。
“嗯,有家新開的飯店,是軍政府的份,地地道道的岳城館子,聽說裝修得很奢華,另外還有舞廳和洋酒。
今晚客人不多,明天才是正式開業,今晚是試開業。阿爸可能占點份,他和姆媽也去。”水道。
顧輕舟笑:“義父回來了?”
水嗯了聲,道:“是啊,前天晚上回來的。五點你能出門嗎,我和小五開車去接你。”
“五點可以啊。”顧輕舟道。
掛了電話,見二姨太在那邊打麻將,顧輕舟就上前,和二姨太細語:“二太太,小姐約了我晚上去吃飯,可能晚些回來。若是喝酒了,就可能不回來,去家小住一晚。”
“不妨事,你自去吧,向參謀太太帶句好。”二姨太聲音婉,很開明不多問。
牌桌上打得熱鬧,顧輕舟說了句話,就不打攪們,兀自上樓了。
回眸見,看到二姨太穿了件寶藍滾金邊的繁繡旗袍,帶著兩只鑲嵌紅寶石的卷草紋鐲子。
黃澄澄的鐲子,在雪白的胳膊上,越發彩奪目,映襯得二姨太的眸子流溢彩。
二姨太再次被稱為“太太”。
和上次的小心翼翼相比,現在的二姨太是做天和尚撞天鐘,不把這“太太”的稱呼當回事。
也不怕做錯,故而大大方方拿出了“太太”的派頭,穿金戴銀不說,還約了伴到家里牌,全是當家正房太太的做派。
越是這樣,秦箏箏越是刺心,意外的,顧圭璋卻越是滿意。
顧圭璋就是奢華排場。
顧輕舟看們,們也看顧輕舟。
在家里,顧輕舟穿著及腳面的月白八福,同繡金線海棠花的斜襟中袖短衫,材纖瘦,像一朵輕盈的花,行走間袂蹁躚,竟如繁花緩緩盛綻。
“你們家這位小姐,一點也不像鄉下養大的。”打牌一位胖太太,低聲對二姨太道。
二姨太微笑:“輕舟啊?我們家如今數最有出息了。”
“是和司家定親的那位?”
“可不是嘛。”二姨太笑道。
“生得真不錯,我瞧著能勝過你們家大小姐去!”
“這可比不了!”二姨太好笑。
顧緗和顧輕舟比?那實在太抬舉顧緗了。
可這位太太不知,只當顧緗留過洋,模樣又艷不可方,是遠比顧輕舟強的,當即道:“也不能這麼說,每個人的造化不同,雖然這位比大小姐差了些......”
同桌打牌的三姨太,噗嗤一聲笑出來。
做正東方的太太放沖,胖太太胡牌了,話題就徹底從顧輕舟上,回到了牌桌上,大家笑嘻嘻的算錢。
顧輕舟回到房間,開始寫信。
寫信之前,顧輕舟先練了半個小時的字,原因是上次寫信,何微明里暗里嫌棄顧輕舟的字不好。
回信寫好之后,顧輕舟好了郵票,讓傭人送去郵局。
快到四點,就開始梳洗,更打扮。
四點半,顧輕舟準時下樓,樓下的牌桌已經散了,諸位各自回房,只有一個人坐在沙發里,慢慢翻閱報紙,等待水和一源。
五的汽車,五點準時到了。
顧輕舟上了汽車。
“......這些日子忙什麼?”水問,“也不給我打電話。”
“我去看了個病人。”顧輕舟笑。
將和何微去趙家看病的事,全部說給了水聽。
顧輕舟心不錯,所以講得繪聲繪,甚至不失夸張,像傳奇故事,水聽得眼睛都直了。
“這麼好玩?”水抓住了的胳膊,“下次有這等好玩之事,一定要帶我去!”
“嗯。”顧輕舟應了。
五專心開車,不時回頭幾句話,車子就很順利到了飯店。
新開的飯店,裝飾得奢華,尚未夜就掛滿了燈籠,紅燦燦的燈火,照得滿堂金萃,喜慶又熱鬧。
是中式的飯店,“悅大菜社”,融合了蘇州菜、寧波菜和無錫菜三大菜系,濃油赤醬,艷糖重。
飯店門口,已經停了幾輛車。
車子不多,卻都是名車,車牌個個都有來歷。
其中也有兩輛車不掛牌。
顧輕舟有點慌。
在整個岳城,敢不掛牌出行的,都是軍政府的車。
義父都有空來吃飯,那麼司行霈會不會回城了?
那廂,五停好了車子,顧輕舟和水踏了悅大菜社的大門。
高大的門檻,朱紅的雕花大門。
整個大廳非常寬闊,分了十二張桌子,兩桌之間擺一座花梨木底座的娟繡八扇屏風,屏風上的山水,都是江南小鄉村,阡陌翠碧,桃秾李。
最前面的高臺上,請了著名的蘇州評彈師父,弦琶琮錚,輕清細膩,唱腔又抑揚頓挫,婉轉人。
大廳里有了幾桌,新儂和太太坐在最西面的里間。
“姆媽,義父。”顧輕舟上前。
“來,坐我邊。”太太拉了顧輕舟,讓先坐下。
顧輕舟依言坐了。
環顧四周,顧輕舟問水:“說好的舞廳呢?”
水指了指旁邊的門,笑道:“在那邊呢,回頭再過去玩。”
顧輕舟就不再說什麼。
人到齊了,新儂點了菜。
菜上了之后,一道草頭圈子燒得鮮,顧輕舟就盯著這道菜吃。
“叔叔。”而后,聽到了司行霈的聲音。
那口圈子還沒有嚼爛,頓時就卡在的嚨里,呼吸有點不暢。
想起上次的誤會,顧輕舟冷了臉,默默端過手邊的酸梅喝。
冰涼酸甜的酸梅,緩緩在間流淌,終于把僵持不下的食帶了下去。
菜社的燈火是旖旎闌珊的,黯淡迷蒙,顧輕舟低垂著眼簾,默默看著眼前的筷子,沒有抬頭。
“阿霈,你也來了?”新儂笑著起。
“是啊,聽說今天開業,就來瞧瞧。”司行霈道,“阿嬸氣比從前好了很多。”
太太微笑:“帥吉言。”
然后,司行霈和水、一源也打了招呼。
“輕舟?”司行霈道,口吻像跟陌生人打招呼。
顧輕舟這才抬了眼簾,了聲帥。
“什麼帥,我不是你阿哥嗎?”司行霈開玩笑。
呸!
顧輕舟又垂了眼簾,不說話。
司行霈打過招呼,就離開了,他坐在隔壁的那一桌。
顧輕舟的余撇過去,過稀薄的娟繡屏風,可以看到他高大結實的背影,斜斜依靠著雕花木椅。
在他邊,有個纖瘦的影,正咯咯笑。
顧輕舟心中毫無漣漪,默默吃飯,一句話也不想說。
后來,五非要去隔壁的舞廳弄些洋酒來喝,水陪同他去,主要是看著他,不許他喝醉。
顧輕舟落了單。
有點悶,就去了趟洗手間。
中式的飯店,電燈外頭都罩了燈籠罩,線淡然。
出來的時候,就看到司行霈依靠著墻壁煙,雪茄橘紅的星火忽明忽暗,將他深邃的眸子襯得有點冷。
顧輕舟從他邊路過時,他抓住了的胳膊:“回頭跟我走。”
他上有雪茄的清冽,也有香水的溫馨。
顧輕舟覺得惡心。
“我去跟我義父義母說一聲,若是他們同意,我就跟你走。”冷漠,眸里一片冰涼。
司行霈就摟住了的腰。
而司行霈的伴,已經從洗手間出來,是個時髦派的郎,打扮得艷又不失氣度。
看到司行霈懷里的顧輕舟,郎怔住,而后麗的眸子里,浮一層薄霧,咬住了,梨花帶雨的楚楚可憐。
“帥,我先走了。”郎哭著道。
不追問、不廝打,直接就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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