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宰相府門前真是賓客盈門,馬車川流不息。各個探頭探腦,都帶著一箱箱的禮。只是,所有借探病機會來探他口風的人,卻都沒能見到他的面。他們甚至連宰相府都沒有能進去。
“這個杜玉章——果然改不了目中無人的病!”
想抱大卻找不到機會的那些員,本來就心中有鬼,害怕杜玉章計較他們之前的落井下石。這下杜玉章不見他們,他們更心虛,到詆毀杜玉章是個弄權的妄臣。
誰也不相信,杜玉章是真病了。而且,他病得很重。
宰相府中,杜玉章躺在自己的床榻上,已經發了幾日高燒。
“松開我……不要……救我……啊!”
杜玉章人事不知,可他的噩夢從沒斷過。夢里,那把閃著冷的彎刀拼命追逐著他,然后一次又一次將他割了碎片。
“放開我……不行……啊啊啊!”
杜玉章滿汗,深陷的眼窩現出青。那一雙眼珠在閉的眼皮下不安地轉著。他呼吸越來越急,口中哀哀請求著,卻依然陷在噩夢中不能醒來。
“救救我……救救我……不要……放開我!”
突然,一只大手握住他的手。那只手骨節分明,如此有力。杜玉章嗚咽一聲,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他渾抖著,指甲掐進了那人里。
“怎麼病這樣?做噩夢了?”
那人一邊握著他的手,一邊抹去了他滿頭冷汗。
“放開我……別……不要!”
“好了,沒事了……醒醒,別怕……噩夢都是假的……”
那人的聲音低沉,湊在杜玉章耳邊輕吻著。杜玉章真的慢慢安穩下來,掙了噩夢。
看杜玉章睡著了,那人想從杜玉章掌心里出手來。
“別走……求你……”
杜玉章不安地發著抖,下意識握那人手掌。
“好,不走。”
那人真的在榻邊坐下,安靜地陪著杜玉章。杜玉章心神都安穩下來,漸漸沉夢鄉。
朦朧中,似乎有一雙的瓣,印在杜玉章干裂的上。這分外悉,可杜玉章本來不及分辨,就已經失去意識了。
不知過了多久,杜玉章恍惚著睜開眼睛。室線昏暗,空無一人。
那只安他的手,連同讓他安心的那個人,似乎只是一場夢——從沒有真實存在過。
……
杜玉章又渾渾噩噩地睡了過去。
“玉章!玉章!醒醒,吃藥了!”
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杜玉章猛然驚醒,渾汗如涌,子已被冷汗打了。
“師兄……你怎麼在這里?”
陣陣汗涌,暫時將他的高熱也給了下去。杜玉章沒有一點力氣,他牙關磕磕作響,蓋著厚重棉被依然不住發抖。
眼前站著的人是木朗。
“我本來是來向你通報消息的。”
木朗一邊說,一邊手向他額頭,了一手汗。他回端起藥碗,舀了一勺吹了吹。
“之前你來找我,我回去就聯系了原來的杜府舊人。只可惜,他們還不太愿意相信你。畢竟三年前是因為你……但是他們表了態,若七皇子居中斡旋,他們便愿意跟隨你。師兄一直想來告訴你這個消息,可一直沒能等到你回來。之前見你轎子回府,師兄也跟著上門,卻沒想到,你竟病這樣。”
杜玉章點頭。他知道,木朗與旁人不同。他從前在杜家住了十幾年,就算杜玉章昏迷著,門房也不會將他攔在門外。
“所以……我若不幫助七皇子篡位,他們就不會幫我推邊關和平。是這個意思麼?”
“玉章,并非他們心無大義。只是你……”
“我明白。”
杜玉章微微合上眼。他臉慘敗,眼窩深陷,幾乎沒力氣說話了。
“如果是我自己,也不會相信一個三年前徹底背叛的人的。我自己選了陛下這一邊……卻不能怪他們。”
“問題不在于你選了陛下。而在于,到了如今,你還在選他。”
木朗眉頭微微蹙起。但看著杜玉章此番憔悴的樣子,他長嘆一口氣,沒有繼續說。
“罷了。這些事,日后再說吧。你現在該靜養。來,將這碗藥湯喝了。”
杜玉章出手,可他高燒了幾天,哪還有半分力氣?他的手不住發抖,連藥碗都端不住——若不是木朗眼疾手快,那藥碗就扣在他上了。
“算了。還是我來吧。”
木朗嘆口氣,單手摟住杜玉章腰肢,扶著他坐起來。杜玉章才一,眼前就是一片金星。他了幾口氣,才算從這陣頭暈里緩過來。
“慢點喝。”
木朗將藥碗端在杜玉章邊。杜玉章喝一口,是奇苦無比。他忍不住蹙起眉頭。
木朗注意到了,他變戲法一樣從懷里掏出一塊糖,
“玉章乖。吃了藥,師兄給你糖吃。”
“……”
“玉章,你可記得,你小時候生病了,又任不肯吃藥,都是師兄一口一口哄進去的?那時候你病了,我口袋里就一定要帶幾塊糖。不然,你是絕不肯喝一口苦藥湯的。”
杜玉章心里一酸,眼睛就紅了。他勉強笑著,
“現在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沒那麼任的。”
“是啊,你也不要師兄的糖了。可師兄也沒什麼別的能給你。”
木朗卻低下頭,似乎黯然神傷。他輕聲說,
“若是可以,我還真希你還是那個小孩子,日日跟在我后,一聲聲地喊著‘師兄’。玉章,你考慮一下七皇子的建議,好不好?那樣,我們還能如從前一樣,朝夕相——玉章,你可知道,現如今師兄沒了師門,更沒有家室。除了你,師兄再沒有別的親人了。”
杜玉章認識木朗十余年,他心中木朗從來都是溫文爾雅,寵辱不驚。此刻竟能說出這番話,杜玉章吃驚不小,隨即心頭一陣難過。
“……其實玉章邊,何曾還有其他親人呢?雖然父親親族還在,可玉章無能,不能救他們出來……甚至無力保證可以保全他們命。只是七皇子的提議,實在干系重大……”
杜玉章垂著頭,才說了一半。突然,一雙溫暖大手包裹住他的手。
“你的手太涼了。這是元氣大傷,子虛到了極點。玉章,你需要有人在邊照顧。”
木朗聲音愈加和,
“原本我以為你與李廣寧……你對他那樣好,三年前還拼死幫他,他會照顧你的。可看起來,他沒有好好照料你。不過三年時間,我那樣神俊朗的小師弟,竟然被糟蹋這個樣子。”
他一邊說著,手臂卻將杜玉章越拉越近。待到話說完,杜玉章幾乎在他懷抱中了!
“師兄!你做什麼?”
杜玉章有些惶急,耳邊卻傳來一陣低語。
“玉章,師兄不想迫你。只是若你愿意,師兄想要一個能好好照顧你的機會。”
“師兄?”
杜玉章大吃一驚,不敢置信地看向木朗。
“先別著急說不。”
木朗卻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他站起,依舊是溫文爾雅地笑,
“師兄走了。有話我們日后說。你先養子吧。”
說罷,他手了杜玉章頭發,扭而去。只留給杜玉章一個清風明月般的背影。可沒人看到,他邊那一抹別有深意的笑。
杜玉章目送他離開,心里一陣陣發——師兄的話,是什麼意思?聽起來未免太過曖昧!
不,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了……
方才木朗握住他雙手的瞬間,又浮現在杜玉章腦海中。木朗的手很大,很暖,也人信賴。
但與杜玉章夢中那一雙……終究不一樣。
……
皇宮中,駕車輦疾馳而過。李廣寧坐在上面,不耐煩地質問棲宮的小喜子。
“母后這樣急匆匆找朕,到底有什麼事?就沒代你一句,嗯?”
“稟陛下,真的沒有啊!”
李廣寧向后靠在椅背上,眉頭深鎖了個川字。
他才到了宰相府,還沒呆多久,就被這該死的小喜子給找了回來!甚至都沒能親口問一問,杜玉章這一次又是什麼病,怎麼接連幾日都不能上朝?
杜玉章這個妖孽東西,如今子怎麼這麼弱?原本那麼經得住折騰,隨意磋磨過了,依舊能上朝,也能伺候君王。可現在,平白無故都能病得下不了床!
方才,杜玉章難得不住低泣,不知在求什麼東西“放過他”,脆弱得似乎一就會碎了。李廣寧見了他那樣子,口竟然疼得厲害。
他一時沖之下,握住杜玉章的手,還安了他。沒想到那人卻好像得了救,昏迷著還求他別走……
是回憶,李廣寧都心口一熱。奇怪的是,這次他竟沒有將那人在下的沖,反而想將他摟在懷里,安他一番。
“莫非……這狗東西又想出什麼新的欺君招數,又在這里裝病哄朕?”
朕心里怎麼這樣奇怪?不行,等回去了,朕一定要在那妖孽榻邊守著才行!朕當然不是因為憐惜他……朕,只不過是為了勘破他的謀伎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