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杏在等待的生機就是他們的死境,若無法在這一戰拿下杏,他們面臨的,很可能就是河西玄策軍的鐵騎。
無論攻城方還是守城方都確信,這就是最后的決戰了。
當夜,叛軍圍三打一,斷了杏城東南北三面的生路,兩軍決戰于西城門。
杏守軍激起斗志背水一戰,城中百姓亦為連日來守軍的拼死抵抗、當朝郡主與相國子不眠不休的奔波所,壯年男丁自愿穿起亡軍們的鎧甲,拿起武,前來西城門參戰。
城門一次次將破,又一次次被頑強抵住。夜從未如此漫長。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軍營燈火通明,城頭的戰鼓聲、號角聲、喊殺聲,聲聲耳,姜稚坐在營帳桌案邊鋪開宣紙,執筆蘸墨,正落筆書寫什麼,忽然看見三七走了進來。
“夫人,”三七抱拳,面肅穆,“三七及玄策軍一百名弟兄向您請戰!”
姜稚筆尖一抖,抬起眼來。
“被固守城,杏至多再撐半個時辰,若小人帶弟兄們殺出去,掃清眼下這一批敵軍,或可再為杏爭取半日生機。”
姜稚緩緩從座椅上站了起來:“杏若得這半日生機,你們呢?”
“我等死猶未悔!”
姜稚撇開頭去,輕輕吞咽了下:“我不同意。”
“夫人,一旦城破,開始巷戰,我們的戰馬便毫無用,只能與敵軍搏,本殺不了幾個敵人便要束手就擒,如果半日后將軍便可抵達,而我們卻在黎明前城破了,那麼這些天所有的犧牲都白費了,眼下能多撐一刻便是一……”
“我說,我不同意!”姜稚打斷了他,“臨行前將軍說了,我的命令視同他令,你們要違抗軍令嗎?”
三七彎了彎:“就知道夫人您會這麼說,但您忘了嗎,將軍的第一道軍令是讓我們護送您平安回京,這道軍令高于一切。”
姜稚眼眶熱意沸騰,一雙手撐住了桌案:“你們是我帶來的人,我們要一起平安抵京……”
“夫人,這些天大家看您挑起大梁,當著所有人的主心骨,已經打心底里認您是我們的夫人,大家也很想跟您去長安,很想喝上您和將軍的喜酒,可戰火不饒人,總有人要犧牲,我們與這里已經犧牲的杏守軍并無不同,我們的命并不比他們珍貴,我們同樣不畏犧牲!”
“我們不畏犧牲——!”帳外傳來齊聲高喊。
姜稚眼睫一,邁著走了出去,看見一百名玄策軍披玄甲,手執長劍,列隊在前,已然整裝待發。
“你們不要這樣……”姜稚眼眶里滿溢的淚水潸潸落下,別過頭去,“你們怎麼能讓我……”
……下一道送他們所有人去死的命令。
三七站到這一百名玄策軍前,面向揚首一笑:“夫人,我們并非只為了保護你,杏若失,不僅您將落敵手,待玄策軍更多弟兄抵達這里,還要有更多流犧牲,讓我們眼睜睜看您被擒,看同袍死在自己守不住的城下,便是死也無法瞑目,不如眼下沖出去多殺幾個敵人逍遙快活!”
姜稚淚眼朦朧地回過眼來:“當真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別無他法,唯拼死一戰爾!”三七拱手,“夫人,這一戰只有玄策軍的騎兵可以做到,時機不等人,請您下令!”
“請夫人下令——!”
姜稚模糊著視線,一眼眼看過這一百張堅決的臉,閉上眼眨掉眼淚,深吸著氣一字字艱難道:“今命爾等、命爾等出城迎敵,保衛杏不失……”
“是,夫人!”一眾玄策軍齊齊轉,步出營地,翻上馬。
三七坐在馬上,最后回首沖一笑,出臉頰兩顆梨渦。
姜稚眼看著火下那張年輕的臉,忽然記起第一次見到他的場景——
十六歲的年,在跟他們將軍最是不睦,幾次三番想要逃離河西的時候出現,就在姑臧城人流如織的街頭,也像此刻這樣笑著出一對梨渦,對說:“小人名三七,三七二十一的三七,是將軍派給您的護衛,您去到哪兒小人都跟著您!”
熱意再次奪眶而出,姜稚踉蹌著飛奔出去,仰頭看著三七和他后這一眾將士:“哪怕只有一線生機,也必全力爭之,我在這里,等諸位凱旋!”
“是,夫人!”
眾人調轉馬頭,揚鞭朝西城門疾馳而去,一往無前地沒黎明前的夜里。
姜稚枯站在營門口,聽城門那頭廝殺聲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天邊一點點泛起魚肚白,云破日出,干凈的晨曦照耀天地,新的一天又來臨。
有人來報喜訊,說敵軍暫時撤退了。
可是,再也沒有等到他們凱旋。
*
天大亮,驚蟄走進營帳的時候,看見姜稚面無表坐在桌案邊,正拿著一面帕子拭元策送給的那支袖箭。
眼看將匣子里的箭支一支支裝進箭筒,咔噠一聲掰機括,調整到隨時可發箭的位置,驚蟄眉心一跳:“郡主,您這是……”
姜稚將袖箭裝進袖子里,抬起臉疲憊一笑:“我去城樓上送送他們……總要帶武防。”
驚蟄面不忍,提起了劍:“奴婢陪您。”
姜稚點點頭,被驚蟄攙扶著走出軍營,未乘馬車,走向玄策軍最后走的那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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