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浚聞言連忙哎了一句,搖頭道,“閣老這話說錯了,您不僅是三朝元老,更是朕心腹肱骨,朝廷沒了你不。”
若是楊元正聰明,隔幾日上書致仕,他也就順理章批復,這樣里子面子都有了,可現在當著大家伙的面說這話,像什麼?
像他這位做皇帝的在他。
裴浚不是沒法子楊元正退位,今日略施計倆,便可將楊府全家發落。
但他沒有這麼做,楊元正歷經三朝,是真正的為國盡瘁,死而后已,即便有弄權之嫌,卻也不能磨滅他的功勛,滿朝文武看著,天底下百姓看著,這一場相權與皇權之爭,必須和平過渡。
不僅是為了朝廷平穩,為了青史留下君臣相和的佳話,也為了他為君的底線。
君上有度,底下臣子方有節。
而楊元正之所以這麼做,顯然是在跟他掰手腕,談條件。
君臣這會兒像是隔了一層窗戶紙,暗自鋒,你來我回。
楊元正苦笑,
“前幾日前議事,老臣犯了頭風,思慮已大不如前,再貪權位,臣便了千古罪人,陛下今日屈尊降貴賀臣壽辰,可見陛下憐惜臣,既然憐惜臣,還請您準了臣之所請。”
“來,”楊元正忽然朝楊婉招手,
“孩子,祖父老了,挪不子了,你替祖父奉一杯茶給陛下。”
楊婉剛奉了一盞茶不久,如今又要奉茶,寓意何在?
楊元正這是告訴裴浚,想要相權和平過渡,立楊婉為后。
楊婉此刻手心皆是汗,一顆心從未這般忐忑,穩穩接過祖父遞來的茶,往裴浚邁去。
不敢抬眸看他,余瞥見那雙修長的手臂,白皙分明的指節輕輕搭在膝蓋,多麼盼著他能手接過這盞茶,如此使命也完。
盼這一日有如甘。
可惜終究是憾了。
那如玉的指尖輕輕擒住的茶盞,沒有喝,而是擱在一旁。
然后嗓音清冽問起側的祖父,
“朕聽聞楊家子弟出眾,今日得了機會,閣老何不引薦?”
楊元正微微一怔,瞬間明白了皇帝的用意。
他不想立楊婉為后,作為補償,提攜楊家后輩。
這其實也是楊元正的后手。
在楊婉與楊家子弟中,皇帝總該挑一樣。
雖然楊元正有些失,卻還是順應了皇帝的心意,招手示意侯在廊廡下楊家眾孫上前,
“還不快些來給陛下磕頭。”
裴浚一一垂問,又聽聞楊家嫡次孫風神玉秀,出口章,便當眾擢升他為中書侍郎,準侍奉帝側。
楊家真正繁盛的是楊元正嫡長子一房,可裴浚偏生提攜了二房,目的也在于削弱楊家的權勢,不得不說,這位年輕俊的男子,將帝王心玩到了極致。
今日他又是親臨賀壽,又是提攜楊家后輩,楊元正沒有任何拒絕的余地。
只得起謝恩。
百也無不信服,比起上回果斷剪除楊元正的羽翼,今日行懷之舉,如此剛并濟,方是明君之道。
這一場歷時三年之久的君相相爭,至此完滿落下帷幕。
如果不算楊婉的話,確實夠完滿的。
楊婉手心都涼了,挪著僵的步子退去廊廡后頭,茫然著前面曲折蜿蜒的抄手游廊,整個人有些出神,那一直撐著自己的主心骨驟然崩斷,令無所適從。
從五歲記事起,祖母便告訴,將來是要宮的,請來宮里最嚴苛的教養嬤嬤教導規矩,琴棋書畫樣樣不落,端莊得,才高德厚,百對皇后的期許,均了的圭臬,活了全京城最耀眼的牌匾,人人引為榜樣,可從來沒有人問過,累不累?苦不苦?
楊婉這一刻忽覺疲憊極了,眼前垂掛的五燈籠恍惚了,所有影均在晃,迷迷茫茫不知往何走。
也不知過了多久,逆著人煙行到別苑西北角一水泊,此地湖水往里彎出一個凹,建了一座水榭,楊婉獨自坐在臺階,百無聊賴喂魚。
頃,側有腳步聲傳來,楊婉倦怠地掀起眼皮,見是寧,微微詫愕,
“寧妹妹...”
方才前院的消息源源不斷往水閣傳送,當時蔣文若說了一句,
“楊婉已了楊家的棄子。”
聽了這話,寧驀地心痛,果然出宮是對的,真正在他心里夠得著分量的只有江山社稷,朝堂權勢,這些人對于他來說均不算什麼。
章佩佩如此,楊婉亦是如此。
寧循著僻靜的道兒準備離府,偏生瞧見楊婉往這里來,有些擔心便跟了過來。
“婉姐姐,你還好嗎?”
楊婉站起,眼底的悲傷失落一掩而盡,如常出端莊的笑,
“怠慢妹妹了,你這是要回去?”
寧頷首,著勉強的笑容,忽然認真道,
“婉姐姐,你知道嗎,我第一次見你,就覺著呀,你像是這世間一尊菩薩,沒有你料理不了的難事,沒有你踏不過去的坎。你是那麼的完,令人景仰贊譽,可我有時候想,你這麼能干,背后得付出多代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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