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京臣咬著菸，煙霧盤旋而上，遮掩了幽深的眼睛。

“大哥的訂婚宴，我沒有灌酒，等妹夫的訂婚宴，大哥也手下留。”葉柏南含笑，叼了一支菸，扼住周京臣手腕，菸頭接菸頭，猛嘬了一口，火苗續燃。

霓虹有多亮，他目有多沉，“柏南，自信。”

“我是周伯父唯一認定的婿人選，為什麼不自信呢。”

一截菸灰折斷在周京臣的皮鞋尖上，他跺腳撣落，漫不經心問，“柏南幾月的生日。”

葉柏南瞇眼。

“十一月？”周京臣背對燈火，面目愈發的模糊黯淡，“哦，我記岔了，是八月份。”

寂靜無聲。

“柏南，有些，在不曝的前提下，一方才佔據上風，去威脅另一方。倘若曝了，另一方也無所顧忌了，局面陷二虎相鬥，兩敗俱傷。”周京臣銜著煙，不，在風中燃燒，“現在佔據上風的那一方，索取的東西太多了，家族生意的保護傘、人、包括瓜分周家，貪婪過度的下場，是一無所獲。”

他偏頭，重新咬住煙，揭過徐徐的塵霧，盯著葉柏南，“聰明人適可而止，有取，有舍。”

對視了許久，葉柏南熄滅了那支菸。

朝程禧走過去。

周京臣正要上車，周夫人陪著酩酊大醉的周淮康從電梯裡出來，“京臣！你回老宅住嗎？”

他停下，“我帶菁菁回婚房。”

市區那套大平層作為婚房了。

樓下是金融商圈和SKP，華菁菁方便購，周京臣也舊，畢業後一直住，環境習慣了。

加上買新房未必有這麼好的地段和房型，所以華菁菁沒挑剔，只換了新的床品和衛浴。

“你父親吐了，160！”周夫人焦急，“我勸他喝，勸不住，你訂婚了，他高興。”

周京臣神晦暗不明，“我記得何市長孫子的升學宴，父親也喝醉了，短短半個月，他醉了兩次。”

“他最近是不對勁...”周夫人遲疑。

“您多問問父親吧。”周京臣提了個醒。

周夫人掃了一眼華菁菁，大喜之夜，京臣喝了酒，大醉如泥小醉助興，周家盼著抱孫子孫，自然不能耽誤良辰。

“你們回去吧。”周夫人打發他們走，“柏南，你送周伯父一趟。”

葉柏南主架起周淮康，扶進後車廂，周夫人坐在副駕駛，他關好車門，“我和禧禧在第二輛車。”

程禧一路不說話，葉柏南一路也沒開口。

到達小區，減慢了車速，忽然指著巷口，“那是西巷。”

巷子窄而長，夜幕下，大簇盛開的桃花。

“我養過三隻流浪貓，在西巷撿的。”程禧笑，“十六歲的時候。”

訂婚宴上，也飲了酒，敬哥哥嫂子的喜酒，白酒的後勁足，面頰浮了一片紅。

葉柏南笑了一聲，手背虛虛蹭過。

“十六歲的禧禧，像桃花一樣，是嗎。”

程禧垂眸。

他手有酒味。

“西巷要拆了...”

葉柏南凝視，“不希它拆掉嗎。”

不希西巷消失，不希周京臣結婚。

可他終究娶了華菁菁，西巷也終究逃不過淪為廢墟。

如同離開徽園的岔路口，周京臣左拐，右拐。

不該相的線，短暫的相後，迴歸最初的平行。

天不遂人願。

葉柏南在老宅待到凌晨。

直到周淮康的恢復正常。

程禧送他出門。

庭院起風了，飄了滿地的桃花。

他走在前面，跟在後面。

驀地，他轉。

程禧毫無準備，撞上去。

大紅燈籠映照著葉柏南的一張臉，剛毅，深邃。

彷彿一幅寫意的墨畫。

濃骨。

“回屋吧。”他叮囑，“這幾天是倒春寒，彆著涼了。”

程禧點頭。

葉柏南攏了攏襟。

分明沒有更親的舉，卻又曖昧到極限。

......

程禧次日回學校，一進教學樓，安然火急火燎的拉住，往宿舍跑，“有人拉橫幅！”

沒擱心上，“又是陳哲嗎？”

自從葉柏南籃球賽打贏了他，他做“保鏢”盡職盡責的，凡是和程禧關係不好的，汙言穢語損過的，他統統教訓了一通，拉橫幅道歉的不止三個男生了。

“陳哲去市裡比賽了，不在學校，是你小媽！”

“小媽？”

繞過宿舍樓的晾曬區，程禧看清了人是誰，瞬間面慘白。

本能的躲到灌木叢後。

哆哆嗦嗦給周京臣打電話。

電話撥通，程禧哭腔喊，“你快來學校...”

“你哥哥在洗澡。”電話那頭，傳出華菁菁的聲音，“他昨晚太累了，連公司還沒去呢，去你學校幹什麼。”

程禧一僵。

一盆冰水澆下，從頭寒到腳。

寒氣侵骨。

華菁菁在鏡子前塗口紅，“禧兒，有時間逛商場嗎？我不小心把你哥哥的浴巾扔下樓了，再買幾條。”

大約是太冷了，程禧渾搐著，發不出一個音。

華菁菁其實聽清楚了，故意裝沒聽清，不願讓周京臣去學校。

“行了，你好好上課吧，我給京臣煮早餐。”

程禧沒回過神，莫馨一把揪住頭髮，連拖帶拽的，幾乎是爬行在地上，隨莫馨走。

“這是我夫的兒！”莫馨嚷嚷著，不在乎臉面，只在乎錢，“爸爸害慘我了！媽媽是神經病！”

程禧力掙開，莫馨又扯的服，“周公子訂婚典禮，全市的達顯貴都到場了，收了不禮金吧？我是你的小媽啊，你不孝順我，也應該可憐你的親弟弟，百八十萬的，對周家是小錢。”

“我沒錢...”程禧紅著眼眶，“我已經賣房給你養費了！”

莫馨不依不饒，“你在周家吃香喝辣的，你糊弄乞丐呢？”

去上課的同學紛紛駐足，“是程禧的小媽哎！有個弟弟，要生活費呢。”

“後媽真年輕啊...三十多歲。”同學嘰嘰喳喳，“爸爸去世很多年了，鍾雯在食堂八卦的，歲數蠻大。”

“原來是老夫妻啊！怪不得程禧去年暑假住宿舍，後媽不容吧。”

同學納悶兒，“但有哥哥啊，哥哥座駕是紅旗L9，七百多萬呢！”

程禧大腦空白，耳朵嗡嗡的，蹲在臺階上，莫馨沒完沒了的唾罵，瞧熱鬧的同學越來越多，人山人海的，宿管阿姨報警都攔不住。

“你報啊！”莫馨趾高氣揚，“爸爸是周副市長的司機，後來在衛生局當主任，包婦貪贓款，上面調查他才自殺的！甚至牽連了周副市長的名譽，周家最討厭這樁醜聞了。程禧啊，你敢鬧到警局，周夫人煩了你，你那個病膏肓的親媽，睡大街上等死吧！”

是了。

周夫人面子，又趕上週淮康退休之前晉升一級的關鍵期，周家的養和小媽在警局發癲，翻出程衡波的舊賬，簡直天下大了。

這筆賬，周夫人會算在頭上的。

程禧衝宿管阿姨搖頭。

阿姨沒轍了，“你家庭太複雜，估計警察也管不了。”

這時，一輛車駛，急促鳴笛。

來不及泊穩，後門匆匆開啟，西裝革履的男人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