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蘭,卡克斯勞坦恩。

荒無人跡的山林，狂風肆卷著暴雪，皚皚無垠。

“零？”夏星眠擰起眉頭。

邊的那個同胞小姑娘快崩潰了,蹲在山的地上捂著頭：“他們就是那麼說的，說近百年來在這塊兒遇到雪難的生還幾率為零！我怎麼這麼倒霉啊,我真的不想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了啊……”

小姑娘阿莫，和夏星眠一個旅行團過來，還是夏星眠的小。來的時候，一臉激地沖上來結結地說,在圖盧茲看過夏星眠的演出,特別喜歡彈琴。這幾年，但凡待的地方有夏星眠去彈琴,必賞。

在卡克斯勞坦恩的日子，夏星眠和也算為了朋友。

們其實同齡,不過,夏星眠的格比阿莫要許多。

“別急，這次咱們走得不遠,如果雪停得早,不一定會死在這里的。”夏星眠安。

阿莫不可置信地看著夏星眠：“夏老師,你怎麼一點都不害怕啊？你怎麼還能這麼淡定？！我們可能會死哎！”

放眼去，旅行團其他人都是惶惶不安,有的都害怕地原地嘔吐了。只有夏星眠像個沒事人一樣，抱著胳膊站在山口，淡漠地看外面的雪景。

這樣四海為家沒著沒落的日子,已經4年了。

4年的風雨漂泊讓夏星眠看起來更瘦了一些,臉上的廓徹底去了稚氣。幽暗的烏黑眼睛像星星全都睡著了的夜空,沒什麼,也看不到什麼破曉的希。

的變化，讓人覺得，有時候和沉郁這兩個詞語可以劃上等號。

“反正都已經被困在這兒了，害怕也沒用不是麼。”

夏星眠看向天邊。

“你說……下著雪的話，還能找到極嗎？”

阿莫哀嘆一聲，還是分了心思回答夏星眠的疑：“極只有在晴朗無云的天空才會出現，這鬼天氣看不到的。”

夏星眠的眼底這才出現惋惜：“這樣說的話，死之前是沒有機會看到極了。”

阿莫哭無淚，都不知道該說夏星眠樂觀還是悲觀。

旅行團比之前那些遇難者幸運的是，沒有直接在雪地里凍死，還找到了個能避雪的山。但即使這樣，生還的希也非常渺茫。

他們本來的計劃只是在這里待一個晚上，看完極就回城里，所以大家帶的食都不多。再著吃，最多也就撐個三五天。

不凍死，也得死。

阿莫說：“我死也就死了，夏老師你要是也死在這兒，那多可惜啊！你那麼年輕，那麼高的琴造詣，前途無量……”

夏星眠打斷：“死亡面前，人人平等。我死，你死，都是一樣的可惜。”

“唉……不管怎麼說，謝謝您安我。”

其實知道死神站在了眼前，夏星眠并不是無于衷。

只是這幾年越來越會藏自己的緒，有波瀾也只是捂在心里。起初剛剛遭遇雪難時，也張，甚至在心里罵：

什麼狗屁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大難簡直想踹開的門坐在上和攀親道故。

怎麼可能不怕死呢。

失的時候確實很矯地想過：失去了那個人的生活真痛苦，跟死了也沒什麼兩樣，要是死了以后的靈魂能飄到陶野面前去，看一眼陶野的表，也算是值了。

誰還沒在極度消沉的時候暗暗在心里要死要活過。

但真的面臨有可能死亡的危險時，發現：還是活著好。

——活著啥都可以有，死了啥都不能有。

又想到4年前在瓦爾登湖旁，和溫燦說不想彈琴了，溫燦暴跳如雷地說：“你不能這樣，你這屬于暴殄天，要遭老天報應的！”

很好，報應真的來了。

溫燦這個，應該放到寺廟香爐旁邊，有什麼玉需要開的，直接拿去在上蹭一下，準靈。

就這樣胡思想著，一邊放空一邊等待渺茫的救援。

時間的流逝，在這里都失去了概念。

雪太大了，大到有時讓人分辨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

到了第五天的時候，大家的食基本上都吃了。

雪還是沒變小。

夏星眠把最后一點餅干渣塞進里，撐著得發痛的肚子走到山門口，挖了一捧雪，一點一點塞進水壺。

因為太了，這幾天大部分時間都自己睡覺。可能是真的離死亡太近，夢里幾乎把的前半生都過了個遍，夢到最多的就是陶野。

奇怪了，明明陶野只在25年的人生里待了短短的幾個月而已。

老夢見陶野對著哭。

可是仔細想了想，好像從來都沒見陶野哭過。

……果然是夢吧。

到了第八天，山門口的雪都要被他們吃完了。

夏星眠之前盡量讓自己睡著保存力，但現在不敢讓自己睡著。能清晰地覺到自己的機能在急速退，常常眼睛一睜就是好半天的黑。

開始害怕自己這一次閉上眼，下一次還能不能醒過來。

然后和其他人一樣，不可遏制地出現幻覺。

可能是太了，也可能是在雪天待得太久。又或許是在這個幽閉的小山里，人的神狀態出現了問題。

數不清今天是第幾天了，靠在山門口，瞇著眼睛，著暗沉沉的天空。

好像看見了極。

大雪天本不可能看見的極。

阿莫比夏星眠的況好一些，因為夏星眠把最后一包餅干讓給吃了，所以盡自己所能照顧現在的夏星眠。

正準備將夏星眠往拉一拉，就聽到夏星眠小聲說：

“我迷路了……”

“什麼？”

夏星眠偏過頭，瘦削的手指艱難地探進羽絨的領口，幾乎是用了全最后一點力氣，將脖子上的銀鏈子拽了出來。

那塊銅質的狗牌“叮”的一聲砸在金屬拉鏈上。

阿莫起那塊狗牌，看到一面上刻著：

[姓名：小滿]

[聯系方式：1307339651x]

翻過來，另一面刻著：

[我迷路了，麻煩您送我回家。]

無意識地不停喃喃：

“好想……回家啊……”

阿莫忍不住眼淚，了夏星眠的肩頭，努力喊道：“您再撐一撐！再撐一下，我們一定可以被救出去的！”

“……我看到極了，”夏星眠著天空，聲音越來越細微，空的眼神里跳躍著快要熄滅的一苗燭火，“他們說，看到極……可以許愿……”

阿莫只是哭，不停地說：“您再撐一下，撐一下……”

夏星眠很確定自己看到了極。

雖然天空下著雪。

“我真的好想知道，4年前的那些日子……究竟有沒有過我。”

“您別說了……”

“哪怕……只是作為一個旁觀者，地……窺視那些過往……”

“別說了。”

阿莫求不要再說話了，說，省下力，一定可以撐到走出這片深林的。

夏星眠蒼白地笑了笑。說：我出不去了，就讓我在死之前，許完這幾個愿吧。

阿莫又哭起來。

“我的……第一個愿，如果還有機會，如果能走出去，我一定要找到，看著，給一個人，彈一次……《一步之遙》。”

夏星眠的聲音輕到只有自己能聽清。

“第二個愿……我要當面問問，到底、有沒有、過‘夏星眠’……”

“第三個愿……”

眼里的燭火慢慢變弱，變暗。

“我要……親口對說……無數遍……”

火在最后五個字說出口時，徹底熄滅，淪黑暗：

“……我好喜歡你。”

的生命之火湮滅時，天邊的極綻放出格外明亮的。澈明凈，鋪滿了雪夜里的整個夜空。

夏星眠覺自己的在下墜，耳邊呼嘯的風卷著的頭發向上飛，冰冷的鉆石耳環刮著的側臉，周圍的一切都在向上，只有在跌落。

扭曲的時鐘，撕碎的服，斷裂的鋼琴鍵，999顆星星糖，一樣一樣地從邊肩。

到最后，耳朵上的耳環也融了一捋銀的水漿，飛上高空。

拼了命地手去抓，可什麼都抓不到。

像被拋棄了，整個世界都在上升。

只有，在逆行。

無窮無盡的黑暗在吞噬著。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迎接來了與地面相，碎骨的那一刻。

可脊背狠狠摔的，是一片玫瑰花瓣鋪的花海中。

圍繞著的花瓣有一雨后、生了鐵銹的柵欄中的玫瑰花的味道。帶著一點漉漉的腥甜。這一定是不曾被人類涉足過的，被封鎖著的角落里開出的花。

盛放在無人區的——

紅玫瑰。

夏星眠在這片玫瑰海里睡了很香甜的一覺。

這是地獄，還是天堂，都不重要了。

一個充足、甜的夢。

夢到最后，眼皮上還能覺到清晨灑過來的溫度，真實得不得了。

打了個哈欠，了懶腰，睡飽了，還賴了會兒床。

“叮鈴鈴鈴鈴——！”

刺耳的鬧鐘聲忽然在耳邊響起。

心里嘀咕了一句：怎麼死都死了，還要這種被鬧鐘吵醒的痛苦。

于是抬起手，一把按掉鬧鐘響鈴。

可還沒安眠一會兒，又傳來“咚咚咚”的砸門聲。

“快起床了！你要睡到幾點去？你今天不要去學校拿畢業證了？”

一個陌生的中年人大嗓門地吼。

夏星眠拿枕頭捂住自己的腦袋，想繼續睡。

……等等。

忽然睜開眼。

把枕頭從眼前拿開，窗外的無比真實地鋪在陌生的被子上，陌生的天花板吊著陌生的燈，門外陌生的人還在不厭其煩地催促。

夏星眠使勁掐了一把自己的大，疼得齜牙咧。

……

什麼況？

周圍不再是雪地深山的酷寒，的肚子也沒有得發瘋，的每一個細胞都擁有著正常人的活力與充盈度。

好像真的是從床上醒來的普通一天。

馬上從床上爬起來，環視一圈，這整個臥室也是陌生得不能再陌生了。從來沒見過的窗簾，打死都不會用的床單，不遠的書柜上，塞滿了整整一柜子最不喜歡的式漫畫。

忽然意識到什麼。

從床頭柜上撈起那個電子鬧鐘，指尖抖著劃了幾下。劃到日期上。

201x年，6月24日。

……八年前？？？

這破鐘顯示時間是八年前？？？

——“我真的好想知道，4年前的那些日子，究竟有沒有過我。”

——“哪怕只是作為一個旁觀者，地，窺視那些過往。”

腦子里突然閃過曾說的兩句話。

難道……

不是吧……

不可能的……

但很快，夏星眠的重點就不在這個詭異的日期和詭異的環境上了。因為從電子鬧鐘的晶屏上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呆呆地盯著晶屏，一時間忘記了呼吸。

指尖無意識地抖著出去，輕輕了一下那張——

陸秋蕊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