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君要臣死

「沈大人？」

養心殿外，飄著瑞雪，沈知節一路走來，披風和帽子都積滿了雪。

此此景，倒是愈發襯托得他眉目如畫，俊俏人。

守在廊下的劉公公見狀，笑瞇著滿是魚尾紋的雙眼，說道：「這麼大的雪，怎也不打個傘？」

「劉公公，雪中漫步，不也快哉？」沈知節笑道，輕輕拂了拂肩膀上的雪花，然後頭一歪，看著兩扇閉的養心殿朱漆大門。

「呵呵，你們文人墨客的懷，咱家可不懂，咱家只知道著涼了不好。」共事小一年下來，劉公公和沈知節也悉了，平時在皇帝面前雖然互別苗頭，總倒也相融洽。

大家都是為陛下做事，只要是忠心的，那不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嗎？

「多謝劉公公關心。」沈知節拱手，接著朝養心殿努努：「陛下召見的誰，竟然您出來霜吹雪打？」

劉公公遲疑了一下，才小聲道：「是謝將軍。」

「原來是謝將軍，我說呢……」沈知節輕哼，不經意間，目掃過門外靜靜佇立的那一排衛軍，不由皺眉。

衛軍在陛下周圍護駕是常態，可是今天聚集在養心殿外的衛軍，數量未免太多了點？

那架勢倒不像是護駕，而是要大開殺戒一般。

是的，沈知節就是因為聽到衛軍的消息，這才急匆匆地趕來。

什麼雪中漫步，文人懷，沒打傘只是因為著急罷了。

雖不知道皇帝想幹什麼，但約也能猜到了。

沈知節不想起之前，有一回自己與皇帝閑聊，說到，若是南境之行沒有結果掉謝韞之，又該如何？

當時皇帝回他的原話，道：「如何？那就要看韞之的選擇了。」

「到底他是朕親手培養的良將，朕待他同半子，倘若他肯主出兵權，不再參與朝堂之事……」

「便，放了他？」沈知節猜測。

那時皇帝看他一眼，銳利的眼神，差點兒他以為是自己餡了，便匆忙補了一句：「那豈非縱虎歸山？」

「你擔心的是。」皇帝一笑，隨後又嚴肅起來，是沈知節從未見過的嚴肅：「所以，他若是肯出兵權，我會給他留個好名聲，他舊傷複發病逝，且不牽連他的妻兒族人。反之，便扣他一條通敵弒君之罪，九族盡誅。」

沈知節重重打了個寒。

九族盡誅……

如果沒記錯的話，本朝唯一一個九族盡誅的案子，還是發生在三十年前，恭王殿下的外祖，九族之，死的只剩下恭王殿下自己。

是想想，那景當得起『流河』來形容……

沈知節苦笑地想，沈知節啊沈知節，你怎麼會認為皇帝是個心慈手之人？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們都是皇權的祭品。

當時沈知節說的是：「陛下，依微臣之見，倘若謝韞之肯出兵權，也不能立刻置他，畢竟西營的十萬大軍對他忠心耿耿，若是他死得不明不白，難說西營不會被有心人利用。」他提議道：「保守起見，還是留他一命，等收服了西營再作置也不遲，陛下覺得呢？」

皇帝忌憚地道：「韞之武藝高超，留著他便能為恭王所用，朕如何放心？」

謝韞之為何非死不可，除了手握重兵，便是一武功令人忌憚，皇帝怎敢讓他全須全尾地活著？

「這有何難？」沈知節便惻惻地笑了，出主意道：「廢他一條好便是，為了妻兒與九族的安危，想必他也是心甘願被廢。」

皇帝便未再說話了，似乎是贊同了沈知節的提議。

說到底，在皇帝心中，謝韞之只是個臣子，若不能順理章地對方『戰死』沙場，那麼皇帝自己手也非難事。

難的是如何收回兵權，又不會天下人詬病他鳥盡弓藏，迫忠良。

親自開口迫謝韞之權，只能為下策，遠不如謝韞之『戰死』的好。

所以皇帝是很希謝韞之回不來的，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想做掩耳盜鈴之事，哪怕最終得謝韞之出兵權，天下人亦知是他所為。

他容不下忠臣良將，會為他為帝生涯的敗筆。

固然，史書是由勝利者書寫的，但做了就是做了。

後來這場『如何討伐謝韞之』的談話，沈知節自然告訴了謝韞之，希對方能有所防備才好。

養心殿，謝韞之久久未再落子，只是抬眸看了一眼嚴肅的皇帝，若非沈知節提前報過信，他真的會以為，只要自己老實出兵權，皇帝就會放自己解甲歸田。

十六從軍，至今十二載，他與皇帝之間，並非沒有真。

母早亡，父續娶，謝韞之得承認，皇帝給了他許多父對子的照顧，他缺失的那部分得以補全。

畢竟，後來他已經足夠強大，父親平侯早已經不是他可以依靠的對象，對方不反過來向他索取就算好了。

唯有更強大的皇帝，才能像個真正的長輩一般關心照顧他。

只是謝韞之如今才明白，一切早已在暗中算好了代價，得到多，就要付出多。

「韞之？」皇帝輕喚道，似乎看出謝韞之的掙扎與失落，眼底也湧起了一層薄霧，輕嘆：「倘若你一直與朕一條心，你我君臣之間，也不必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謝韞之邊掛著哂笑，心中暗想，若皇帝所說的一條心，是指對太子的所作所為裝聾作啞，繼續輔佐對方繼位，那麼他的確做不到。

他是個人，明辨是非且有，而不是一條認了主便不會更改的狗。

「陛下教訓的是，微臣，向來是個正直不阿的脾氣，恰逢世帶兵打仗還好，只需能打勝仗即可。若這天下太平無仗可打了，的確也就顯得微臣這倔脾氣不合時宜了。」

謝韞之的自嘲亦是諷刺，皇帝自然聽得懂，卻面不改。

為帝者，即便他對這個臣子有，可是在這份裏邊，也夾雜著太多的利益。

見皇帝無於衷，謝韞之也不意外，便擱下棋子，滿臉苦地低聲問：「若微臣肯出兵權，您當真會念在昔日的分上，留微臣一命嗎？」

「自然。」皇帝不曾猶豫地道。

事到如今，謝韞之別無他法，只得從懷裏取出隨攜帶的虎符。

倘若他僵持著不肯，皇帝便會給他扣上通敵弒君的罪名，等他從養心殿這道門走出去，就是反賊，名聲掃地。

「即是如此，陛下有令，微臣莫敢不從，只陛下，一諾千金。」謝韞之垂眸沉聲說道，將虎符放至桌上。

皇帝的呼吸窒了窒，手去拿，而謝韞之的手指摁在上面，最後說了一句：「這虎符是您賜予微臣的，微臣從軍十二載，如今除了一拼殺出來的功名，其餘的都盡數還給您。」

皇帝一滯。

謝韞之面容倔強地道：「從今往後，微臣再不欠陛下什麼了。」

皇帝又是一怔，倒不是他在演戲，這些反應，完全是不自。

謝韞之說罷，就鬆開了手，他知道自己對皇帝說這些很傻，但他還是要說。

就當作是給自己一個代罷了。

並不期皇帝會在乎，然後念及舊。

「韞之的意思，朕明白了。」皇帝淡淡道。

隨後收走虎符。

兵權與臣子比之，自然是兵權更為重要。

「雖說朕答應留你一命，但你不能毫髮無損地退下去，那無疑等於告訴天下人，是朕著你權，所以……」

他看向謝韞之，面容平靜地要求：「就當是你為朕做的最後一件事，你自廢一條吧。」

謝韞之聞言，萬分震驚地睜大眼睛，直勾勾看著皇帝。

皇帝漠然地移開視線：「若是你自己下不去手，朕便衛軍幫你。」

說罷，當真喊了衛軍進來。

「微臣沈知節，參見陛下。」隨同衛軍一起進來的，還有沈知節，看了眼謝韞之，這位年輕的佞臣便不懷好意地道：「謝將軍也在？」

皇帝剛收回虎符，心大好，也就縱容了沈知節的沒規矩。

之後略過他，直接沉聲吩咐衛軍：「謝韞之前無狀，帶下去，廢他一條。」

「是！」衛軍統領道。

皇帝把玩著虎符，嘆了口氣，自己到底年紀大了，說他假仁慈也好，的確是不想在養心殿見。

也不想親眼看見謝韞之被行刑。

他能夠下令誅殺謝韞之，卻不代表他不承認，謝韞之這些年對大啟的貢獻，勞苦功高。

也害怕親眼看見對方流的畫面，夜半會做噩夢。

但又擔心出差錯，便吩咐沈知節：「沈卿，你去監督。」

「是。」沈知節忙道。

話音落，衛軍上前押著謝韞之，出了養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