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84章 軍人立場

  大雪紛紛揚揚，松鶴樓靠窗的桌子旁，鄭仁泰坐在椅子上面目嚴肅，心如窗外寒冬一般凌冽。

  在他的對面，李孝恭慢悠悠的喝茶，一錦袍頭戴幞頭好似一位富貴長者，但說出的話卻好似刀子一般鋒利無匹：「滎鄭氏乃太子之親家，當年玄武門之變時候便公然與太宗皇帝敵對，及至太宗皇帝登基並未因此怪罪，時至今日有逆賊意叛逆，滎鄭氏可是要附逆起兵、一報當年之仇？」

  對於當下朝中之險惡風波，鄭仁泰自然早有所，只不過他自知尚未夠得上大唐帝國之權力核心，所以一直隨房俊之腳步，並未試圖去摻和其中。

  孰料李孝恭今日約他在此相見，開門見山便他表態。

  這讓鄭仁泰有些恍惚不解：朝野上下，最堅定支持陛下的便是房俊，而陛下也將房俊視如肱骨、言聽計從，站隊房俊就等同於站隊陛下這是毋庸置疑的，可現在李孝恭卻為何非得要他在陛下與房俊之間二選一？

  房俊意謀逆、竊奪皇帝之位？

  這是絕無可能的，縱然房俊有這等野心，可現在大唐歷經三帝、繁榮昌盛，政局早已穩定，除去李唐皇室之外無人可以染指皇位，若是廢黜陛下、另立新君……房俊圖什麼？

  鄭仁泰一臉正氣：「正如郡王所言，滎鄭氏深大唐三代帝王之隆恩，自當盡心竭力護衛大唐正統，縱然碎骨亦在所不惜。有我鄭仁泰在，太極宮便固若金湯，若有逆賊作只能踏著我的骨進承天門！」

  他不信房俊會反叛，真正反叛的那些人是誰他也有所猜測，即便皇權盪、逆賊起，房俊依然會是陛下的肱骨基石，只要跟著房俊的步伐，前程無憂。

  李孝恭呷了口酒，淡然道：「說實話，我並不信你，甚至包括當年玄武門之變當中那些追隨太子的舊部，我一個都不信。你們當中固然有人念太宗皇帝不殺之恩，這些年也前程遠大權勢在手，看似沒理由背叛陛下掀起叛，可如若朝野上下還有一人起兵摻和進叛之中，必然是你們其中之一。」

  李建乃「唐國公」長子嫡孫，隨著高祖皇帝建國長安便被冊立為太子，名正言順、大義所在，更兼其文治武功樣樣傑出，依附於其後者不計其數。

  及至玄武門之變後李建伏誅、闔府上下被殺個一乾二淨再無任何復起之可能，依舊有無數人誓要為其報仇，視死如歸、前赴後繼。

  譬如薛萬徹之輩更囂殺秦王府屠盡秦王府上下，為李建報仇雪恨……

  即便最終太宗皇帝鎮一切、收拾殘局，也以無上寬容之懷對這些人予以寬恕、赦免，絕大多數李建舊部都老老實實蟄伏於太宗皇帝麾下，可畢竟是時事所、迫於無奈，其中多人心存仇恨又有誰知道？

  之前兩次兵敗不李建的舊部已經牽扯其中，如若再來一次兵變，未必沒有藏更深者驟然而起……

  鄭仁泰搖搖頭，沉聲道：「郡王此言差矣，吾等當年之所以追隨李建是因為其太子之份，皇家正統、大義所在。如今大唐之正統在於陛下一，為人臣自當誓死報效。更何況既然太宗皇帝當年赦免吾等之罪責，吾等便是清白之，郡王豈能以太宗皇帝已赦之罪問責於如今之吾等？難道太宗皇帝的諭令在你眼中不值一提？」

  「呵，」李孝恭冷笑一聲：「別拿太宗皇帝的名頭來我，上說的好聽沒用，事到臨頭才知忠善惡。」

  鄭仁泰點點頭：「那就拭目以待！」

  言罷起，躬施禮：「末將尚有軍務在，便不陪郡王飲酒了，告辭。」

  轉，大步自樓梯下樓。

  李孝恭喝了口酒，從敞開的窗戶看著鄭仁泰下樓在親兵護衛之下翻上馬，一行十餘人疾馳在長街之上消失於風雪之中，微微蹙眉之後嘆了口氣，自己給自己斟滿酒杯，一飲而盡。

  鄭仁泰如今忝為右領軍衛大將軍，統兵駐守長安，足以影響長安局勢，只不過此人雖然名義上是劉洎的人，實則暗地裡與房俊不清不楚，其立場居然模糊難辯。

  事實上在能夠直接左右長安局勢的四支部隊當中，左右金吾衛乃是房俊之嫡系，即便陛下都很難手其中，這也是房俊寧肯卸一應職只擔任尚書右僕之原因，只要這兩支軍隊在手，其權勢、地位無人可以撼。

  左領軍衛大將軍梁建方乃貞觀勛臣，走的是李勣的路子，一旦有事其立場未必站在陛下這一邊。

  左右金吾衛、左右領軍衛這四支或在城外、或在城的軍隊居然並無一支徹徹底底效忠於陛下，這也讓李孝恭心懷戒懼。

  這幾年他對朝局不甚在意，這才不知不覺間形當下長安之格局，現在想要力挽狂瀾卻是悔之晚矣……

  *****

  梁建方在一眾部曲護衛之下沿著山路直上驪山，沿途山路兩側的田地、壑之中多見暖棚，不農夫、雜役頂著大雪清掃棚頂的積雪，風雪之中居然顯得不是那麼孤寂。

  這些都是房家的農莊，時至今日，長安城冬日所需之菜蔬幾乎九以上都來自於房家農莊的暖棚，僅此一項一個冬天的收便是一個巨大數字，不知多人艷羨，爭相效仿。

  雖然房俊對此並不「護食」，但凡有些的求上門去都會給予一些技指點，可冬日裡培植菜蔬不僅需要龐大的財力力，其中妙的栽培技、細的管理經驗卻不是想學就能學會的，所以直至目前其餘人家的暖棚也只不過是小打小鬧，連自家食用都不夠，遑論供應市場。

  沿著山路一直向驪山深行去，逐漸山嶺縱橫、壑布，越來越不適宜耕種、居住，人煙稀，時不時有野自雪地之上疾馳而過，梁建方卻全無打獵之心，只策馬急行。

  拐過一道山包，於山坳之中有一塊略微平坦的土地，靠著山脊的一面修建這一道觀，早有英國公府的親兵等候在此，將梁建方引領過去。

  李勣沒做過道士，但他的確崇尚道家文化，所以在驪山的封地之修建了一座依山傍水的道觀，平素事務並不繁雜的時候都會出城在此小住幾日，夏日聽雨、冬日賞雪，很是悠閒愜意，這也與他較為淡泊的心相契合。

  事實上因為高祖皇帝奉老子為祖，道家自然而然為國教，有關於道家的一切便都流行開來，譬如大唐公主出嫁為冠早已蔚然風……

  到了道觀之前下馬，梁建方大步進觀，於袇房之中見到一道袍的李勣。

  見禮之後，梁建方盤坐在李勣對面的團上，恭聲問道：「不知英公召見，有何吩咐？」

  他今日剛至軍營點卯便被告知李勣召見，連家都沒回便趕前來拜見……

  李勣給他斟了一杯茶，問道：「城中局勢如何？」

  梁建方捧著茶水，斟酌一下，低聲道：「末將愚鈍，並不知局勢之微妙變化，不過最近軍略有異，頗不尋常。末將雖然有宿衛宮之責，卻也不敢貿然手軍事務。」

  李勣點點頭，淡然道：「只要記著你宿衛宮之職責就好，無論任何時候都要將大之安危放在心頭，為了陛下之安危赴湯蹈火、萬死不辭，如此就好。」

  「大帥放心，末將知道怎麼做。」

  開口應下，梁建方想了想，又問道：「英公特意將末將召來叮囑一番，可是最近長安城有可能發生異變？」

  他雖然不知局勢到底如何走向，但負宿衛宮之職責自然對這方面況予以關注，宗室、軍等等各方面的向表示或許一場巨大的風暴正在醞釀，在其中何去何從也要事先有所考量。

  他是李勣的人，自然要站在李勣這一邊，可李勣究竟站在哪一邊他卻並不清楚……

  李勣抬起眼皮瞅了他一眼，語氣略有嚴厲：「你是武將，只需做好本職工作就好，要遠離政治，任何時候都要記得忠君國、奉行皇命，其餘事無需理會。」

  梁建方心中一，明白果然即將有事發生，卻也不敢多問了，鄭重頷首道：「謹遵大帥令諭！」

  「我早已不是什麼大帥，又何談什麼令諭呢？不過是多年袍澤唯恐你行差踏錯所以不厭其煩的嘮叨兩句而已。你要記著你是軍人，軍人的立場是永遠忠於帝國、忠於陛下，而不是那些所謂的張正義、為民謀福，更不是利益糾葛、派系爭鬥，那是文才會幹的事。」

  李勣喝著茶水，諄諄教誨。

  時至今日，帝國疆域遼闊、國力繁榮昌盛，敵人越來越，純粹的軍人也越來越，更多的利益糾葛早已經滲至軍隊的方方面面，導致有事發生的時候軍人已忘記了自己的初衷。

  這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