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77章 禍之

  大雪紛紛揚揚。

  惹薩寺，渾皮甲的兵卒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持戈而立、肅殺之氣衝散寺院的安靜祥和，這是贊普麾下最為忠誠、最為剽悍的衛，名曰「軍」。

  飛鳥越過牆頭飛寺被這沖天而起的殺氣驚擾，慌之下紛紛振翅折返、不敢。

  時常於寺走的紅僧人們盡皆不見，都被困在各自的住所嚴加看管，整座寺院針不進、水潑不，防衛嚴。

  寺外，忠於贊普的雅隆部族銳軍隊離開軍營開進城中，占據所有要害位置實施全城戒嚴，未有贊普軍令而擅邏些城者，殺無赦！

  ……

  吃尊公主、蒙薩妃、香雄妃皆跪坐在床榻前憂心的看著榻上閉目昏迷的松贊干布，蒙薩妃更是朱淚漣漣、悲戚不已，軀搖晃幾暈厥，全憑邊香雄妃的攙扶才不至於昏倒於地。

  桑布扎、赤桑楊頓兩人則躬立於一側，面悲戚、神愁苦。

  貢日貢贊的還在路上，但信使已經快馬加鞭返回邏些城將噩耗送抵，贊普見信之後大一聲吐出一口鮮，仰天跌倒、昏迷不醒。

  整個吐蕃的天都快塌了……

  最為嚴重的則是貢日貢贊的死因，萬餘雅隆部族銳護衛之中，怎地就能被一箭殺？

  防衛山口的塞如貢敦為何一即潰？

  從山口退下來的塞如貢敦為何不力抵抗給貢日貢贊爭取撤退的時間，反而將敵軍引去貢日貢贊的陣地？

  貢日貢贊被殺之時，塞如貢敦在幹什麼？

  以塞如貢敦及其所部之實力，縱使不能抵擋論欽陵之攻勢難道當真護不住貢日貢贊的命？

  主辱臣死，現在吐蕃王子貢日貢贊死了，塞如貢敦為何還活著？

  ……

  很多事看著好似只是戰報上輕飄飄的一句話，但一旦質疑、推敲起來，實在是疑竇重重……

  但現在贊普吐暈厥，所有懷疑都只能藏在心底，穩定大局才是重中之重。

  醫好一通診治，了汗，小聲道：「贊蒙還請放心，贊普只是急怒攻心、悲傷過度這才導致心脈不暢進而暈厥，微臣已經施針梳理經脈順氣活，稍後即可醒來，再靜養一陣便可無虞。」

  此言一出，屋諸人都鬆了口氣。

  自之利益都繫於松贊干布一，松贊干布若是出現什麼意外，局勢崩壞簡直不堪設想。

  桑布扎與赤桑楊頓對視一眼，後者將醫引出屋外，站在廊下看著寺院落雪紛紛，諸多大臣肅立於院立在大學之中紛紛面關切、焦急，對醫小聲問道：「贊普到底如何？說實話，若有半字虛言，整個部族都將給你陪葬。」

  氣候寒冷，醫卻汗流浹背，躬道：「此前之言並無毫遮掩，贊普的病並不重。只不過……贊普昔年創頗多，長年累積下來損、疾，若是不發作便罷，一旦發作，必然如山洪暴發、不可遏止。」

  這位醫是早年去往大隋經商的吐蕃人，因路遇劫匪流亡於河西一帶，機緣巧合得到一家藥鋪收留，後來居然被藥鋪郎中授予醫、收為弟子，醫頗為湛。

  吐蕃雖然自古相傳各種各樣治病的「法子」，更多是一些詭難測的「巫蠱之」，吐蕃貴人更相信漢人醫……

  赤桑楊頓心底惻然。

  贊普早年間率軍東征西討、平定高原，親歷戰陣數十，損及元的傷創亦有多，之前依仗著年輕力壯並無不妥，可現在壯年已過機能下降，再加上此番急怒攻心，種種患徹底發出來。

  或許……

  他沉聲叮囑：「贊普的病不可外傳，你可明白？」

  醫連連頷首，掃視一眼院諸臣：「放心，我知道怎麼說。」

  給吐蕃贊普當醫，尊崇榮耀的同時也意味著巨大風險，這一點他還是清清楚楚的，若有旁人問起贊普病，自然明白如何回復……

  赤桑楊頓這才點點頭：「去吧。」

  「是。」

  大臣們看著醫想要上前詢問贊普病，卻又不敢，貢日貢贊的死訊已然傳播開來，這個時候贊普的病事關重大，尋遍詢問恐有「窺伺大」之嫌疑……

  桑布扎看著醫走遠，掃視一眼廊下肅立的大臣，這才轉回到屋。

  迎著桑布扎探尋的眼神，赤桑楊頓先是搖搖頭，見到桑布扎陡然變，又覺不妥，趕點點頭。

  桑布扎：「……」

  以防桑布扎誤解，赤桑楊頓快步來到桑布扎邊肅立，小聲道：「咋怒病頗重，但無命之憂。」

  桑布扎鬆了口氣，兩人目織，旋即分開目，各有心思。

  贊普只要活著，便足以制吐蕃各部，但貢日貢贊陣亡卻導致下一任的接班人空缺，總不能將尚在襁褓之中的小世子立為王子吧？雖然小世子是名正言順的順位繼承人，但實在是太小了，年紀小，距離登基就太過遙遠，容易出現變數。

  可以想見此後之吐蕃各部定然心懷鬼胎、蠢蠢，只要贊普表出一半分的衰弱，整個吐蕃都將盪不安。

  所有吐蕃部族都面臨兩條路擇選其一：要麼謀求贊普之位、言出法隨君臨高原，要麼在將來輔佐小世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桑布扎沉默許，上前兩步來到尺尊公主後，小聲道：「醫說了，贊普暫時並無大礙，只需藥效發作便會醒來，有贊蒙一人在此足以，不如讓兩位王妃回去將小世子照顧妥當，近日天氣寒冷，小世子份尊貴，萬一了風寒就不好了。」

  正在哀哀哭泣尺尊公主悚然一驚醒悟過來，看著蒙薩妃與香雄妃，冷聲道：「你兩人不必留在此地，回去將世子照顧妥當，萬萬不可出現斑點差錯。」

  蒙薩妃與香雄妃也明白過來，趕領命，起匆匆忙忙走出去。

  雖然貢日貢贊乃是蒙薩妃所出，但因為松贊干布只有這一個兒子，所以包括尺尊公主在一眾妃嬪並無暗中攻訐之事，此時貢日貢贊陣亡、松贊干布昏厥，妃嬪們上下一心，都知道一旦松贊干布也遭遇不測世子將會是所有人的指。

  若是這個時候小世子出現任何意外……

  尺尊公主對桑布扎報以謝之眼神：「婦道人家遇到大事便慌了神，幸虧卿提醒。」

  泥婆羅小國寡民，國中佛事昌盛，所謂的公主也不過是相較普通人多了一些富貴而已，遠遠談不上什麼尊崇地位、金枝玉葉，更不曾有過良好之教育，遇到大事毫無主張、心慌意，否則也不會連要時候守護好小世子這種事還需要旁人提醒。

  但現在有桑布扎明確表態支持，心神便安穩下來……

  桑布扎躬道：「臣下分之事，贊蒙當穩住心神，主持大局。」

  一句「主持大局」，令尺尊公主愈發，心底也悄悄鬆了口氣，贊普人事不省，王子出征陣亡，整個吐蕃的天都快塌了，沒有了贊普的制誰知道吐蕃各部會做出何等反應？

  現在桑布扎明確表態即便出現什麼意外也會支持來「主持大局」，就意味著是站在小世子這邊的，吐蕃的傳承不會……

  赤桑楊頓瞅了桑布扎一眼，也上前一步：「當下之重要乃是穩定人心，只待贊普醒來，自然一切煙消雲散。」

  尺尊公主徹底放下心，垂淚道：「危難識忠臣，關鍵時刻你們能夠堅守本心、秉持忠義，不枉贊普對你們視如肱骨。」

  有了桑布扎、赤桑楊頓的支持，再加上外面「四大尚族」的擁護，即便贊普出現什麼意外，小世子登基即位也不會出現什麼大問題。

  「贊普醒了！」

  床前跪地服侍的兩個侍者忽然發出一聲低微的驚呼。尺尊公主趕跪行至榻前，見到松贊干布睜開眼睛，遂握住贊普一隻手掌喜極而泣：「贊普終於醒了，可千萬不能丟下我們這些妻兒，否則當不知如何存活矣……」

  趕來到榻前的桑布扎、赤桑楊頓聞言，頓時臉尷尬不知說什麼好了。

  贊普若是有事，撇下孤孫寡母不能存活，豈不就是在說他們這些重臣忙於權力鬥爭甚至覬覦贊普之位，毫不會顧念與贊普的君臣之義？

  兩個本想著上前查看贊普病，這時候也只能跪下去，以首頓地，連連請罪。

  松贊干布兩眼有些失焦，好一會兒才恢復過來，轉轉眼珠神志清明，長長的吐出一口氣，然後握尺尊公主的手掌：「扶我起來。」

  尺尊公主趕起，將松贊干布扶著上半倚靠在枕上。

  見到尺尊公主淚水漣漣的臉龐以及眼眸之中恐懼、惶然，松贊干布勉強出一分笑容，拍一拍其手背，聞言安：「放心，我還死不了，如今王子不在了，我更當照顧你們、育芒松芒贊長大人。」

  芒松芒贊便是貢日貢贊的兒子，如今尚在襁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