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56章 能大能小

  李承乾的神有些疑、但更多是憤怒，手掌摁在面前桌案上手背青筋畢，儒雅的面容有些扭曲：「為什麼他們都認為我做不好這個皇帝?今時今日之大唐相比貞觀之時強盛何止一倍？路上諸胡臣服、海上萬里疆域，各州府縣的基礎設施幾乎完備，縣學鄉學遍及大唐每一領土，大唐軍威震懾寰宇，國庫之收每年愈，他們為什麼還是不認可朕？！」

  自從為儲君的那一日起，他便虛心向學、嚴於律己，一心一意在未來做一個好皇帝，卻始終得不到父皇之認可，數次意易儲，使他這個天下第二尊貴之人整日生活在惶恐不安之中，唯恐一覺醒來便接到廢黜之詔書，一無所有、天塌地陷。

  及至登基，他不人、不貪、不尚奢華，勤政民、夙興夜寐，將大唐帝國在父皇之基礎上經營得愈發興旺強盛。

  為何就是不得到那些人的認可？！

  房俊也無語，您都已經坐上皇位、君臨天下了，又何必在乎那麼多人的認可與否？

  您又不是大唐紙幣、開元通寶，無論如何也做不到人人喜、人人擁戴……

  「陛下倒也不必惱怒，既然是思魯出面，那就說明他們部也並非鐵板一塊，最起碼以瑯琊氏為首的一桿儒家學派對您還是認可的，否則不該是以此等溫和的方式提出警告，而是驟然行、試圖顛覆皇權了。」

  瑯琊氏上一代的家主之推，可謂是南北朝至隋代天下第一大儒，不僅學思想空前絕後，更是一個桃李滿天下的教育家，時至今日但凡在儒學之上有所就之輩，當年莫不經過之推的教誨，對其念至深、極為恭敬。

  到了思魯這一輩又與太宗皇帝有患難之、從龍之功，地位愈發崇高，頗有幾分「屠龍寶刀號令群雄」之氣勢。

  既然思魯出面，就意味著儒家採取溫和策略，警告只需李承乾做出一些讓步，肯定不會發生激烈之舉措導致朝野震盪。

  至於到底要做一些什麼樣的讓步……以世家門閥之貪婪，不用想也知道。

  李承乾了太，嘆氣道：「我就是想不明白，這幫子人幾次三番的不老實結果被打了一次又一次，現如今早已不復當年之威勢說一句茍延殘都不過為，哪來的勇氣與底氣跟我板？」

  房俊也無奈：「世家門閥榮耀輝煌得太久了，即便一時有些落魄卻也殘留在往西的榮耀之中，認不清現實也很正常。可這些世家門閥傳承久遠深固，只能以緩和之手段徐徐圖之，絕不能用剛烈之對策予以剪除，否則必然天下大。」

  李承乾擺擺手：「二郎放心，我還未失心瘋，不會與整個天下為敵，只不過我愈發認知當年父皇為何依靠著世家門閥登上至尊之位，卻反過來就對其採取打削弱之策略，實在是這幫人貪得無厭、自以為是！」

  房俊沉默以對。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這句話實在是很有道理，一言道破人之本。

  人之本是什麼呢？

  兩個字：抱團。

  大抵是從久遠的原始社會開始，因為生產力的落後使得人們面對殘酷的大自然不得不聚集起來抵自然災害、對抗毒蛇猛，所以這種「人多力量大」的理念早已深基因，一代又一代的傳承下去。

  現在有世家門閥，將來有地主士紳，未來有軍閥、學閥、甚至醫閥……歸結底，都是抱團取暖、聚沙塔，當一個行業或者一個種族團結起來，就能發出比個強大千萬倍的聲音，足以毀天滅地、改朝換代。

  且不論對錯，這是不可逆轉的。

  事實上，人類社會就是在這種不斷的抱團取暖之中被推著向前發展，無論前邊是明坦途還是懸崖斷壁……

  「陛下還是暫且忍吧，待到軍制改革完，軍隊就將完全離世家門閥之掌控，任何一人、一家都不可能將手軍中，那個時候大唐所有軍隊都將忠於陛下、忠於國家，誰敢如以往那樣依附於國家之上吸，誰就是華夏的罪人，人人得而誅之。」

  但是現在，即便你是皇帝也得忍著。

  這是最為正確的做法，不忍一時如何謀全局？

  可李承乾的反應卻頗為激烈，他拍著面前案幾，憤然道：「我當儲君的時候面對兄弟們的咄咄相要忍，當了皇帝那些臣賊子意刺王殺駕篡奪皇位要忍，現在他們視我這個皇帝如無居然膽敢警告我還是要忍！既然當儲君的是要忍，當了皇帝還是要忍，那我當這個皇帝有什麼用？這忍來忍去什麼時候是個頭？」

  房俊蹙眉：「君子在乾，當藏於、待時而。」

  李承乾道：「若不能施以雷霆手段，彼輩怕是要得寸進尺、咄咄人，我之威嚴何在？」

  「陛下乃九五至尊、真龍天子，可聞龍之能耐？」

  「傳說而已，未曾親見。」

  「曹孟德曾說，龍能大能小，能升能。大則興雲吐霧，小則介藏形。生則飛騰於宇宙之間，則潛伏于波之。方今春深，龍時變化，猶人得志而縱橫四海。」

  李承乾訝然道：「曹孟德說過這話？」

  一臉「我讀書你別騙我」的神。

  房俊是分不出《三國演義》與《三國志》之間區別的，只能著頭皮道：「曹孟德還說，夫英雄者，懷大志，腹有良策，有包藏宇宙之機，吞吐天地之志也。陛下自然是蓋世英雄，認為孟德之言可有謬誤？」

  李承乾蹙著眉頭，神略有茫然：「話是沒錯，可我為何不記得曹孟德幾時說過這話？出自哪本書？」

  「微臣看過的書裝滿一車又一車，『學富五車』說的就是臣，哪記得出自何書？您就說這道理對不對吧！」

  李承乾被他逗笑了，嗤笑道：「就你還學富五車？惠施若還活著，恥與你為伍也！」

  然後狐疑的上下打量房俊，這廝最近不怎麼作詩了，偶有驚艷之言也假借於他人：「該不會是你的新作吧？嗯嗯嗯，你還別說，與你以往之作品風格迥異，但境界卻有所提高。嘶，越琢磨越是有深意啊，當記述下來，時常觀，定能有所增益。來人！筆墨伺候！」

  門外壞配叮噹，一絳宮愈發映襯得皇后蘇氏勝雪，滿頭珠翠、玉佩環瑯，雍容華。

  蓮步款款，儀態端莊，笑著道：「外間宦說陛下正與越國公議事，怎地還生起寫字的雅興？臣妾來服侍陛下。」

  說著，讓隨行侍將外間筆墨紙硯取來放案上，皇后蘇氏站在案一側，擼起紋飾繁複的袖口，欺霜賽雪的皓腕戴著碧綠的翡翠鐲子，纖指拈著墨塊緩緩研磨，沒一會兒的功夫便研好了一硯墨，然後鋪好紙張。

  李承乾興的拿起筆，飽蘸墨，催促房俊：「你再念一遍，我恐有所……罷了罷了，詩詞比不得你，寫字也比不得你，就不在你面前班門弄斧了，你來寫！」

  將筆塞給房俊，將房俊推到案之前。

  房俊接過筆，站在案前，忽然有些尷尬，因為看上去就好像一華服、優容華的皇后在服侍他一樣……

  皇后蘇氏或許也發現了這一點，沒有說話，不著痕跡的往後退了一步。

  拉開一些距離，大家都舒服了……

  房俊這才提筆將那一段話寫下來。

  皇后蘇氏很有機會觀房俊寫字，見他提筆落劃、筆走龍蛇，頓時眸閃閃，櫻微啟，呢喃著念著紙上的字：「龍能大能小，能升能。大則興雲吐霧，小則介藏形……呃……」

  怎麼有些奇怪？

  這些的詩不是詩、詞不是詞，到底寫的是個啥？

  這君臣二人剛才到底在聊什麼？

  雪白的俏臉忽然一紅，眸瞪了房俊一眼，扭頭又送給皇帝一個白眼，轉過一甩袖走了……

  李承乾：「……」

  你是啥意思？

  居然給朕臉看？

  莫名其妙！

  房俊專心書寫未曾發現皇后的異樣，寫完之後吹了吹墨漬，笑道：「讓陛下見笑了，不過若是陛下當真能夠領悟其中深意並且堅持如一，想來定能有所增益……誒？皇后呢？」

  這才發現雖然弊端香氣縈繞，斯人卻已不見蹤影。

  怎麼神出鬼沒的？

  李承乾不以為意：「誰知道發什麼小脾氣？唯子與小人難養也！」

  走到近前仔細觀，贊道：「二郎這字是愈發進了，銀鉤鐵劃、筆力虬勁，較之王右軍亦是不遑多讓啊！」

  房俊翻個白眼，他就算再自負也不敢自比王羲之啊：「陛下謬讚，微臣惶恐。」

  君臣兩個伏在案上流寫字心得，侍總管王德從外頭腳步輕巧的走進來，至李承乾邊，躬低聲道：「陛下，不文在承天門外聚集，吵吵嚷嚷說是要彈劾水師、彈劾越國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