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7章 不得不戰

  祿東贊冷眼看著面前的裴行儉，雖然心中不甘，卻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所謂的「吐蕃第一智者」在大唐層出不窮的人傑面前實在上不得臺面，自己不過是一些小聰明而已，而以房俊以及面前這位青年為代表的大唐人傑們卻早已離了「聰明」的階段上升至「智慧」的層面。

  此戰過後如若勝利還則罷了，自可主邏些城掌控整個吐蕃，如若敗了，是時候考慮舉族附大唐子子孫孫永遠離吐蕃人的份為唐人了……

  如果自己為一個唐人會怎麼樣？

  真是嚮往啊……

  戰馬疾馳而至，論欽陵從馬背上一躍而下大步來到馬車近前，行走之間渾甲葉鏗鏘作響，赤紅的臉膛滿是興之，大禮之後稟報導：「啟稟父親，唐軍帶來的各種資都已卸車清點或裝庫房或就近安置。」

  堆積如山的糧食、一捆捆的箭矢、一箱箱的橫刀、幾十套甲冑、甚至還有好幾箱子震天雷……如此充沛之裝備實在是他生平僅見，可以暢想一下勇猛的家族武士憑藉良裝備定然如虎添翼，從來都打過如此富裕之仗。

  同時他也心生驚懼，唐軍僅僅是支援噶爾家族便拿出如此之多、如此之的裝備，那麼他們自己的裝備有多好？

  記得貞觀之初自己還是個孩之時，父親與贊普飲酒暢談，曾經指著長安的方向雄心萬丈，認為大唐的軍隊在面對吐蕃下山猛虎一般的騎兵之時不堪一擊，縱然不能主中原飲馬渭水，也大可以攻城掠地占據高原之下富饒溫暖的良田。

  可不知從何時起，父親與贊普每一回談論到大唐，都是一副頹然喪氣、心有餘悸的模樣，認為大唐的發展太過快速、實力太過強大，強對抗沒什麼好果子吃，只能採取「和親」這等迂迴戰略藉助大唐來發展壯大自己，等到足夠強壯之時虎踞高原，靜待中原生變，屆時俯衝而下定能就不世霸業。

  然而結果卻是「和親」遭拒，繼而大唐對待吐蕃的態度越來越強，甚至將吐蕃困於高原之上得不到任何想得到的資……

  裴行儉起施禮，笑著問道：「可是論欽陵將軍當面？」

  「正是在下。」

  「哈哈，素聞將軍乃是吐蕃第一猛士，大名如雷貫耳，今日一見果然雄壯威猛，盛名之下無虛士！」

  論欽陵有些寵若驚，謙遜道：「裴都護這般謬讚，在下愧不敢當啊。」

  雖然知道眼前這個相貌堂堂的唐人是敵非友，狡猾的個尾就變狐貍，可他還是有些高興，畢竟這可是執掌安西都護府的大都護，自河西走廊以西全在他的掌控之，地盤甚至比整個吐蕃還大。

  況且這人儀表堂堂談笑之間令人如沐春風，實在是提不起半分厭惡之緒……

  裴行儉從車上下來，上前執手嘆：「看將軍這般魄便知是蓋世豪雄，咱們應當多多親近才是。聽聞大相說你打算唐？那可真是太好了，大唐就需要你這樣的人才！等這一仗打完便去長安，屆時我親自充當嚮導帶你遊歷關中一下三秦古韻，也見識見識曲江池的楊柳、平康坊的歌姬！」

  論欽陵一臉嚮往：「長安盛世繁華、天下之都，也不知會是何等車水馬龍富貴堂皇，小國寡民若有幸能唐為一個唐人，縱然肝腦塗地亦絕無悔意！」

  裴行儉笑容不變，眼睛微微瞇了一下，拍拍論欽陵的肩膀，溫言道：「戰陣之上刀箭無眼一定要好好保重，我率軍駐紮在大斗拔谷之外，隨時可以越過祁連山抵達伏俟城，所以將軍不必有後顧之憂，只管衝鋒陷陣便是。」

  論欽陵臉上神微微一僵，這話可不僅僅是寬他會替他守著家的意思，警告的分更多：你若是不好好打仗，我隨時可以出兵抄了你的老窩……

  心底慍怒，面上不顯：「大都護放心，此戰攸關噶爾家族之生死存亡，焉敢懈怠？至於保重之言大可不必，若無顯赫之功勳有何面唐？要麼殺進邏些城，要麼戰死在這唐蕃道上，再無他途。」

  能否攻陷邏些城是噶爾家族的能力問題，但噶爾家族對於大唐之忠誠卻無需懷疑，縱然此戰失敗，也希念在無數噶爾家族子弟灑高原的份兒上，給噶爾家族一條退路。

  裴行儉聞弦歌而知雅意，鄭重頷首：「所謂謀事在人、事在天，只要竭盡全力，什麼結果都可以接。大唐乃禮儀之邦，懷四海，絕不會讓自己的盟友流又流淚。」

  事實上，他這個承諾是向整個噶爾家族做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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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也看出來了，如今的祿東贊在儘量消弭本對於噶爾家族的影響力，將外事託付於長子贊悉若，部事務則全權託於次子論欽陵，否則現在不會是論欽陵代替祿東贊與他說話。

  心中也不生出佩服，祿東贊本人不僅給稱為「吐蕃第一智者」、執掌吐蕃大相之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就連生出的兒子也各個都是人中豪傑，這可實在是難能可貴。

  當然，胡人想大唐戶籍，難比登天……

  祿東贊臉上的神有所舒緩，褶子都舒展開來，擺擺手道：「年青人往後的日子還長，莫要這般婆婆媽媽，老夫已經讓人備好了酒宴，給裴都護接風洗塵。」

  「如此，在下就卻之不恭了。」

  「何須客氣？裴都護乃大唐年青人當中最傑出之一，我這幾個兒子雖然在吐蕃也算的上出類拔萃，但相比於你還是差了太大，還你能夠多給一下指教，讓他們開開眼界。」

  「我與令郎一見如故，相互學習乃是應當，指教之詞萬不敢當。」

  ……

  裴行儉親自護送糧秣輜重至伏俟城，逗留半日之後率軍返回大斗拔谷北側。

  將裴行儉送走，論欽陵詢問父親：「這一仗該怎麼打？」

  打肯定是要打的，大唐不允許噶爾家族占據青海湖之後低頭種田、一心發展，如果噶爾家族不打邏些城，那麼搞不好唐軍就要直出大斗拔谷來打伏俟城。

  但怎麼打卻有講究。

  祿東贊盤坐在榻上，緩緩道：「邏些城那邊已經來了消息，贊普知道我們與大唐眉來眼去所以有所提防，但他想不到我們敢打邏些城，更想不到大唐會支援我們如此之多的糧秣輜重軍械裝備，所以這一仗要竭盡全力、快速突進，不要纏鬥，只要進至邏些城下，這一仗就算是贏了。」

  論欽陵就明白了，肯定是邏些城中有人與父親暗通款曲，只要噶爾家族的大軍打到邏些城下，贊普的威與控制力就將前所未有的虛弱，那些被他鎮的部族就會響應噶爾家族，甚至獻城投降……

  當然設想雖好，可由伏俟城一路仰攻邏些城談何容易？

  除此之外，之所以快速進還有一個更為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避免與軍直接對戰。

  那是贊普的親衛部隊，兵源選拔自居於巖、與狼同居的戈部落，驍勇強悍殘忍暴，單兵能夠以一敵十、一旦軍則可以一敵百，當初贊普正是帶著這支部隊一路平推覆滅象雄一統高原，殘暴嗜戰力無雙，噶爾家族的子弟不能葬送在這支軍隊手裡。

  「父親放心，我知道怎麼做。贊普固然是吐蕃第一強者，可我也未嘗一敗，定要為噶爾家族打下一個百年盛世！」

  面對強敵論欽陵沒有氣餒頹喪，反而鬥志迸發、信心百倍。

  祿東贊點點頭：「雄鷹總要在天空展翅翱翔，去吧，集結部隊，明早出發。」

  論欽陵五投地施行大禮，而後起，一言不發轉離去。

  背影雄健拔，步履堅定。

  祿東贊因為遭大唐脅迫而霾的心又好了起來，只要有這幾個出類拔萃的兒子在，即便當下局勢再是危機、即便家族前途再是未卜，那又算得了什麼呢？

  苦難終將過去，家族終將崛起，「噶爾」之姓氏必將為吐蕃歷史上最為顯赫耀目之存在。

  ……

  整個伏俟城徹夜燈火通明，斥候繞城警戒嚴防任何人等出以防走消息，糧秣輜重分批裝車，馬廄里的戰馬被餵飽，青壯子弟在家中與父母姊妹作別，戰爭從來都是「一將功萬骨枯」，無論勝負都將皚皚白骨埋荒野，哀哀的哭聲籠罩著伏俟城，至天明時分青壯子弟離家而出，不敢回頭去看倚著門框、氈房的父母，腳步匆匆的走出城門，匯流至那一桿繪製著彎角白羝的大旗之下。

  「羝」即公羊，是吐蕃上古流傳至今的神祗，以無上力量護佑高原，是吐蕃人的圖騰。

  論欽陵端坐戰馬之上，甲冑鏗鏘全副武裝，看著千軍萬馬在晨曦的亮之中匯集而來，頓時中升起豪萬丈。

  「嗚嗚——」

  號角爭鳴，鐵如流。

  論欽陵一馬當先，直奔艱苦征途之上的第一個吐蕃據點，大非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