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6章 順差逆差

  夏日的青海湖鶯飛草長、碧波漾，天空湛藍白雲飄，遠雪山連綿，伏俟城拔地而起、威武雄壯。

  一隊隊士兵自城、城外匯聚至湖邊空地上，戰馬嘶鳴、旌旗招展，殺氣騰騰。

  祿東贊坐在馬車上微微瞇著眼，看著眼前這些噶爾家族的戰士，心頭蒙著一層霾。

  遠，唐軍的車隊逶迤而來，長長的隊列似乎沿著大路展到天的盡頭，無以計數的馬車、駝隊運輸著各種各樣的軍械、糧秣，這些都是他曾經夢寐以求的東西，是能夠支撐起一個家族甚至一個國家的基石，如今憑白得來不費一分一文，卻讓他從心底里冒著寒氣。

  這些東西不需花錢購買，卻需要用噶爾家族子弟的命去換取。

  隨著唐軍車隊抵達湖畔，噶爾家族的戰士振臂歡呼，祿東贊抬起頭睜開眼，遠遠眺著北邊連綿不絕的山脈，一座座山峰縱然在夏日依舊有著亙古不化的白雪覆蓋山頭，那些崇山峻嶺的背後是遼闊的高原，有吐蕃人自古以來最為英明的贊普。

  這一戰會贏嗎？

  祿東贊不知道，兵者詭道也，一個「詭」字道盡了戰爭之中勝負無常。

  但這一戰必須打。

  唐人不能坐視噶爾家族夾在大唐與吐蕃之間左右逢源、發展壯大，一旦地區的平衡被打破勢必將大唐捲戰爭，這是大唐所不願面對的，所以他們付出軍械、糧秣用來驅使噶爾家族向著高原仰攻過去，以此消耗噶爾家族的底蘊，使得噶爾家族不得不全面倒向大唐並且重新恢復地區平衡。

  夾在兩個大國之間，這是噶爾家族的悲哀，卻也是噶爾家族的生存之道。

  最不濟，噶爾家族也會獲取一個舉族遷大唐的資格……

  青海道行軍大總管裴行儉騎著一匹駿馬在親兵簇擁之下疾馳而至，到了祿東贊馬車前勒馬站定、翻下馬，笑容燦爛、神激昂，行走之間拱手施禮：「在下見過大相，有禮了。噶爾家族不愧是吐蕃第一世家，縱然從高原驅趕至這窮山僻壤，族中子弟依舊英氣、驍勇善戰，裝備上大唐的軍械必然如虎添翼，或許大相貢獻邏些活捉松贊干布之後也能坐上贊普的寶座。」

  祿東贊出一個笑容，看著面前這個溫文爾雅、聰明睿智的年青員，心底無奈的嘆口氣。

  「總管遠道而來，請上車喝杯青稞酒，吃幾口氂牛。」

  自己的幾個兒子各個都是吐蕃人當中的人傑，堪稱龍，但是相比於眼前這個年青人卻略有不如，可似裴行儉這種人在大唐不說數之不盡也並非絕無僅有，但整個吐蕃有幾人能比得上自己的兒子？

  大唐太大了，人口太多，總會有出類拔萃的人傑層出不窮，更有千年積累的智慧傳承，非吐蕃可比。

  一念及此，祿東贊又想起此前向太宗皇帝求親失敗之事，忍不住扼腕嘆息。

  若是那次事，大唐答允公主和親的同時贈送農業、冶鐵、醫藥、書畫等等方面的知識，吐蕃必然可以從蠻荒之族蛻變為文明之族，繼而占據高遠之勢俯瞰中原。

  或許那就是吐蕃自古以來最好的戰略，足以逆天改命，卻最終功敗垂……

  自那以後，吐蕃蒸蒸日上的國勢戛然而止甚至每況愈下，被贊普威下的各個部落開始離心離德，房俊一紙青稞酒釀造配方更是將吐蕃部的對立催化至發邊緣。

  反觀大唐，大海之上無敵艦隊橫行大洋，通過一條條航線將海外的財富迅速收割源源不斷的輸國，各種基礎設施建設如火如荼，農業穩定商業繁榮，陸地上大唐鐵騎掃滅蠻胡，滅國無數未嘗一敗，赫赫戰功威寰宇。

  星移斗轉、替，天地之間是有「勢」之存在的，如今的大唐「勢」已，起碼稱霸天下三百年，然而無數的大唐人傑卻並不滿足，他們前赴後繼竭盡心力的去運行新政，將那些古早流傳下來的弊政一項一項予以改革，誓要夯實「勢」之基，將這「勢」長長久久的延續下去，不滿足於三百年、五百年甚至一千年，要讓唐人之榮綿延無盡。

  裴行儉登車而上，跪坐在祿東贊面前，湖面上吹來的風起他的寬袍博帶、袂飛揚，清俊的面容溫文爾雅，信手拿起酒壺給自己斟了一杯一飲而盡。

  「這回見大相您似乎神不大好啊，這可不行，現如今乃是噶爾家族最為關鍵的時候，能否一戰而定邏些城關乎噶爾家族的興滅盛衰，唯有您這位人傑坐鎮伏俟城才能穩定軍心，您一人堪比十萬雄師，保養好才能讓高原上的贊普心懷恐懼，讓數萬噶爾家族的子弟兵神抖擻……這酒不錯，與大唐之酒截然不同別有一種異域風味。」

  sᴛᴏ𝟻𝟻.ᴄᴏᴍ

  祿東贊對他前半截話置若罔聞，卻對最後一句深有：「的確是好酒，就是這種酒幾乎耗盡了高原之上的青稞，使得無數牧民食不果腹忍飢挨，當初越國公一紙配方卻掘斷了吐蕃的基，老夫悔之莫及。」

  「大相此言差矣。」

  裴行儉又喝了一口酒，嘖嘖，微笑著道：「吐蕃以青稞釀酒，而後高價販賣至大唐，再從大唐以低價購買糧食運回高原……這其中的差價甚至是青稞本價值的數倍乃至於十數倍，大唐與吐蕃之間的易首次出現逆差，肯定是吐蕃獲益更多才是，大相豈能顛倒黑白、指鹿為馬呢？」

  「逆差？」

  祿東贊沒在意裴行儉言語之中的嘲諷，倒是很注意這個詞彙，不太懂是什麼意思。

  裴行儉解釋道：「兩國貿易涉及之商品不知凡幾，總可歸為『出』與『』，出大於，可稱為『順差』，意味著本國之經濟更為利好，財富更多，反之則稱為『逆差』，意味著財富在外流。長久以來隋唐兩代對吐蕃之貿易皆為順差，因為吐蕃販賣至大唐的只有馬匹，其餘毫無價值，而吐蕃買之糧食、鐵、瓷、綢等等卻幾乎掏空了贊普的庫房以及各個部落的錢袋，若這種狀況不予改變，吐蕃遲早窮困潦倒。正是越國公秉持大公無私之懷賜予吐蕃青稞酒之配方，由此使得吐蕃在與大唐的貿易之中首次產生了順差，使得庫府充盈、財富匯聚，此等品節高尚之行為應該令吐蕃上下恩戴德才是，大相反而心懷怨懟，當真是沒道理啊。」

  「是這樣嗎？」

  即便被稱作「吐蕃第一智者」，可對於此等聞所未聞之知識令祿東贊一時間有些恍惚。

  大唐之人才何其廣泛，居然有人專門研究這等貨買賣對於國家庫府之影響，而吐蕃卻好似永久停留在以易的原始階段，長此以往、此消彼長，吐蕃還拿什麼去與大唐競爭？

  到底是智慧絕倫之輩，仔細一琢磨，便發現其中有些謬誤……

  「不對！」

  祿東贊打起神：「以往吐蕃雖然於逆差，但輸出的是馬匹與錢，吐蕃有的是馬匹，多一些一些無關要，錢更是沒用的東西，既不能果腹更不能打仗。現在的確是順差了，付出的看似青稞酒實則是用以釀酒的糧食，庫府里多了無用的錢帛、綢、瓷，可糧食之命脈卻被大唐死死掐住！當真打仗的時候唯有糧食與戰馬可用，那些錢帛既不能吃又不能用，這是你們大唐的謀啊！」

  雖然一直覺得吐蕃與大唐之間的貿易有些詭異，吐蕃逐漸喪失了戰略主，可其中之究竟卻始終捉不，因為吐蕃的確因為青稞酒的貿易越來越富有，總不能富有反而比貧困更壞吧？

  現在卻徹底明白其中的緣由，大唐利用青稞酒耗盡了吐蕃的糧食，給吐蕃送來錢帛綢瓷，徹底掏空了吐蕃的戰略資源，只要大唐願意則隨時可以掐斷吐蕃的糧食供應……

  結局他早已料到，原本以為這只不過是房俊或者某一個人的謀，可現在看來卻早已是大唐用以對付敵人的常規手段，無需高深之計謀，只要將這一套按部就班的套在任何一個國家上，最終的結局都不會有所不同。

  裴行儉搖搖頭，一臉誠摯：「大相這是事先設立兩國敵對，可吐蕃自高原、大唐本分守，為何非要打仗呢？只要不打仗，大唐獲取味的青稞酒、氂牛，吐蕃獲取無以計數的錢帛，兩國各各取所取、和平共，豈不妙哉？」

  祿東贊滿是皺紋的老臉花一般在一起：「可現在已經打仗了。」

  裴行儉搖搖頭：「與吐蕃開戰的是噶爾家族，不是大唐，大唐雖然強大無匹但唐人生和平願意與天下任意一個部族和平共，只要不遭挑釁或者攻擊，大唐永不會率先用武力，這是大唐立世之原則。」

  國雖大，好戰必亡。

  這是祖祖輩輩的先人用鮮與智慧總結出來的經驗，武力或可維繫一段時間的利益卻非是長久之計，文化的強大與傳承才是恆久強盛之源。

  似吐蕃這等驟然崛起只知搶擄掠奪的蠻胡之國，永不會明白這樣的道理。

  所以大唐或許滅亡，但在大唐的廢墟之上一定會有下一個王朝建立，繼續傲視群倫。

  而吐蕃一旦覆滅便徹底煙消雲散，再不復崛起之可能……

  只要以噶爾家族鉗制吐蕃且遏制之發展，大唐無需耗費巨大國力去發一場困難百倍的戰爭，只需安安靜靜的發展下去，坐待吐蕃覆滅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