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79章 有意無意

  李道立怒氣沖沖的氣勢一瞬間消失不見，轉坐回去與鄰近的王大禮低聲說話，對大聲嚷嚷的薛萬徹視若無睹。

  屋中諸人頗有些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應對才好。

  李孝恭氣得鬍子翹翹，手指著薛萬徹點了幾下，轉頭對房俊道：「二郎方才是要告辭對吧？白日裡忙碌一天也累了，不如尋個地方小酌幾杯微醺著回去睡覺……對了，把這廝也帶走。」

  這倒是正合了房俊心意，遂起笑著對諸人一一告辭，帶著心不甘不願的薛萬徹離去。

  夜如墨，外面不知何時淅淅瀝瀝的飄起了小雨，清涼的雨將悶熱的暑氣滌盪一空，戰馬的鐵蹄踩踏著漉漉的青石板路面嘚嘚作響，就在西市附近一臨街的小酒館挑著幌子，店裡燃著蠟燭卻沒什麼客人，兩人便來到店門前下馬店，各自的親兵則站在屋檐下一邊避雨一邊警戒。

  切了兩斤、拌了一盤醋芹、炒了一碟豆子、烙了幾張胡餅，要了一罈子酒，兩人便在靠窗的桌子坐了，吃著小菜喝著小酒聽著窗外的小雨，雨夜的街道寂靜，屋檐下的燈籠散發著橘黃的芒映照在漉漉的路面上，頗有幾分悠然愜意。

  房俊喝了口酒，問道：「以你的智慧說不出剛才那番話語，誰給你出的主意？」

  薛萬徹裡嚼著豆子，很是不樂意：「我只是憨厚又不是蠢笨，怎地就說不出那樣的話？」

  「呵呵，那幾句話鞭辟裡直指人心，直接將大家極力遮掩的蓋子給掀了，許多不能見的東西都暴出來，使得大家很難繼續裝聾作啞掩耳盜鈴……這種充滿了智慧的言語，你覺得你說得出來？」

  「你覺得我說的對？」

  「我覺得對錯有什麼用？關鍵在於被你這番話掀掉了遮布那些人怎麼覺得。何況並不是對的就可以隨便說啊，許多事大家都心知肚明裝糊塗，你以為都比你笨？他們不是不能說，而不是不敢說、不想說而已，如此大家都能給彼此留下一步退路不至於毫無轉圜，可你這番話說出來大家再不能裝聾作啞，最麻煩的就是陛下，忠於他的臣子他不得不論功行賞，那些背叛他的臣子難道還能輕輕放過？賞罰分明是上位者最基本的素質，若是連這都做不到何談什麼『明君』？你給陛下惹了個天大的麻煩。」

  很多事是不能較真兒的，「難得糊塗」不僅是一種境界也是一種態度。

  貞觀末年、仁和初年連續兩次兵變，一次的主題是長孫無忌領銜的關隴門閥，另外一次是擁戴李治的宗室、勛貴，每一次都給帝國造巨大的盪與損失，但是每一次兵變過後對於賞罰都模稜兩可、含糊其辭，除去主要責任人之外並未徹底明確功過賞罰。

  這不是太宗皇帝糊塗亦或者李承乾懦弱，而是只能以這種含糊其辭得過且過的態度將事下去。

  牽涉其中的人們也都默契的保持沉默，共同維繫彼此的利益。

  然而薛萬徹「掀桌子」的舉卻很有可能將這份默契打破，尤其是對李承乾來說，那些背叛你的臣子罰不罰？那些忠於你的臣子賞不賞？

  罰要如何罰，罰到何種程度？

  獎又如何獎，獎到何種程度？

  薛萬徹一口乾杯中酒，抹了下，忿然道：「我管那些？我只知道子我歸順於太宗皇帝馬前的那一刻開始，便一如既往堅定不移的站在皇帝一邊，對太宗皇帝如此，對當今陛下亦是如此，為了忠誠甘冒奇險賭上闔家老小的命，然而現在爵位不晉職不升，反倒是太多不臣之人到陛下安因而加進爵，那我的忠誠有何回報？」

  房俊給薛萬徹斟酒，明白了薛萬徹的想法，他就是要用這種掀桌子的方式將所有事都擺在太底下讓世人看看，誰忠誰、誰對誰錯一眼分明，那麼該罰的要罰、該獎的就要獎。

  薛萬徹又飲了一杯，嘆口氣道：「不是我迷，我也不在乎爵位高低，可我總得為兒孫們想想吧？不然等到將來兒孫們不以我為榮、反以我為恥，上墳的時候都心不甘不願怪我沒給他們爭取到應得的榮耀，那我可不了！」

  房俊喝著酒，心念一轉，問道：「丹公主有孕了？」

  這個夯貨平素大大咧咧囂張跋扈，除了自己跟他走得近的基本沒有，更沒人給他出謀劃策，之所以能夠說出這番很有技巧的話語只能是老婆丹公主。

  可丹公主一貫不怎麼摻和政務，很是淡泊，如今一反常態挑薛萬徹掀桌子鬧一場著陛下給薛萬徹加進爵，只能是為了兒孫著想。

  至於這兩口子婚多年卻一直無所出，有人說丹公主不許薛萬徹近夫妻分房而睡，也有人說薛萬徹有「斷袖分桃」之癖好早已沒了男人雄風……

  薛萬徹大為驚愕，瞪眼道：「你怎知道？」

  房俊笑著喝酒：「這又不難猜。」

  薛萬徹放下酒杯瞪著房俊：「該不會是丹公主跟你說的吧？」

  這下換房俊愕然不解：「怎會是丹公主說的呢？我猜的而已。」

  「娘咧！你離我家公主遠點兒！」

  「你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你不知道？」

  房俊惱了：「咱倆雖然差著不歲數，可素來算是生死之、莫逆，殊不知我在你心裡卻是這般不堪？」

  薛萬徹道：「倒也不是不信任你，可你小子專門對公主下手，天下誰人不知？我家那位也是公主啊！」

  雖然房俊下手的一直都是太宗皇帝的閨，可高祖皇帝的閨也是公主啊，鬼知道這棒槌為何專挑公主下手，萬一哪天心來想要換換口味可怎麼辦？

  房俊氣得拍桌子，雖然他在男方面的確沒甚守可言，可他的確將薛萬徹當朋友，豈能做出那等不堪之事？

  「朋友妻不可戲，這點底線我還是有的！」

  「呵呵，」薛萬徹冷笑道：「那你與陵公主怎麼回事？」

  房俊愣了一下：「陵公主……咳咳，我跟柴令武不是朋友！」

  薛萬徹忽然智商在線了，兩眼芒灼灼：「也就是說你承認和陵公主之間的緋聞確有其事？」

  房俊：「……」

  居然被這個素來以低智商著稱的夯貨給套了話？！

  「我只是說與柴令武早已割席斷不是朋友，其他不過是你自己臆想而已。」

  「嘿嘿，你房二原來也是個孬種，敢做不敢認啊，鄙視你！」

  「……有點喝多了，今晚去你家借宿吧，你該不會不答應吧？」

  「做夢！我會警告我家公主，今後但凡有你的地方就不許出現，離你遠遠的！」

  房俊大怒：「薛萬徹，你很過分啊！」

  這不是敗壞他的形象名譽麼？是可忍孰不可忍。

  薛萬徹卻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防人之心不可無，對你來說就不算過分。」

  房俊怒哼一聲，拿他沒法，只能斟酒舉杯：「這是件大喜事，我先預祝你誕下麟兒、家族興旺！」

  薛萬徹喜滋滋的杯，一飲而盡。

  「實話跟你說吧，太醫給公主診斷有喜的那天我哭了半宿，老薛我強壯力充沛怎地就婚多年沒孩子呢？不怕你笑話，開始的時候我甚至懷疑公主是不是因為不願與我婚更不願為我生孩子所以吃了什麼避孕的藥……因為沒孩子，你可知我承了多嘲諷、忍了多譏笑？我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啊，卻因為沒孩子要遭那些罪……」

  「現在好了，老薛我有了後，看看誰還敢明里暗裡冷嘲熱諷？胳膊兒都給他掰折了……」

  「我跟你說啊……」

  薛萬徹一杯一杯的喝酒，很快便醉了，這廝醉了也不犯困反而更神，拉著房俊絮絮叨叨的說了半天，將一肚子苦水都倒了出來。

  房俊將對方當朋友，所以沒有表現出半點不耐煩，反而一邊倒酒一邊做一個合格的傾聽者，任憑薛萬徹將這些年因為無所出所遭的苦楚都傾訴出來。

  雖然不能同，但的確可以理解。

  在後世思想開放的年代裡一個男人若是無所出都要遭極大的心理力，更何況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這個時代？

  現在房俊擔憂的是丹公主如此攛掇薛萬徹掀桌子揭蓋子將事鬧大，是單純出於自利益之考慮認為李承乾做事不公未能獎懲分明，並未顧忌到如此做法所能夠產生的惡劣後果，還是人蠱故意這般？

  很多之前牽扯進關隴、晉王兩次兵變之人之所以如今偃旗息鼓效忠歸順於李承乾，就是因為李承乾多次表態既往不咎，將那些事都給下去再不提及。

  若是想要嘉獎薛萬徹這樣的功臣，勢必就要提及功從何來，有人有功自然就有人有過，功是擁戴正統、輔佐皇權，那麼過又是什麼？

  很多人要因此輾轉反側、夜難寐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