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66章 明察秋毫

  府遊廊畫棟、燈火輝煌，似乎到佛道兩派節日喜氣之渲染，即便是天已暮華燈初上，依舊可以見到僕人侍著鮮艷出出，將那種鐘鳴鼎食奢華度日之氛圍營造得愈發淋漓盡致。

  到了門口直正堂，韋琬穿著一蜀錦長衫頭戴幞頭起拱手相迎：「既是故人之後，到了家中豈能過門不？賢侄快請座。」

  來濟還禮，神謙遜：「此為公事而來，略有冒昧，故而不敢登門問候。」

  這是客氣話，實則是自從來護兒死後兩家已經多年未有來往，貿然登門萬一被拒之門外豈不是丟臉？

  兩人座，僕人奉上香茗，韋琬嘆道：「當年我還年輕，第一次見令尊之時是在大兄府上，當時便對令尊之威猛霸氣心折，令尊還曾贈我寶刀一口。令尊當年面對屠刀亦面不改不曾做出叛君之舉，實乃忠臣良將，可恨宇文化及此獠悖逆不臣，亦可嘆隋煬帝剛愎自負、昏聵暴戾葬送大好江山，更連累無數忠臣沒個好下場，實在是咎由自取、可恨之極。」

  新野來氏也曾是譽地方之門閥，但人口稀繁衍艱難，自兩漢以來無傑出之士，難免門庭敗落。其父來護兒一輩子都想要振興門楣所以生了十幾個兒子，可謂枝繁葉茂，一度距離「閥閱」為之不遠，過個三五代人一邊繁衍生息一邊立功進爵，自然而然就為一方門閥。

  然而大業十四年宇文化及在江都發叛弒殺君王之時，來家被席捲其中遭遇毀滅打擊，

  來濟也深唏噓：「時移世易，三十載過去，早已是人非啊。」

  韋琬溫言道：「雖然長者已逝，但吾輩仍當世代結，賢侄有閒可常往府上走一走，陪我喝杯酒聽聽曲兒，再好的關係也要時常走，否則令老一輩的冷淡下去，殊為可惜。」

  來濟連連點頭。

  社會裡人世故，這樣一份祖輩流傳下來的很重要，尤其是在場爾虞我詐可信之人很的況下，愈發顯得彌足珍貴，因為若是背叛了這樣的會到全天下人的恥笑，別管背地裡如何男盜娼唯利是圖，上一定要對「背信棄義」加以鄙視與唾棄。

  古今中外，概莫如是……

  兩人聊了一會兒，喝了杯茶，府上管事從外頭進來，躬道：「啟稟家主、來縣令，商隊已經集結完畢，隨時可以隨同來縣令返回縣衙協助調查。」

  來濟當即起：「非是在下唐突，實在是這件事鬧得太大，影響惡劣，越國公有嚴令務必儘快了結，在下不得不貿然登門，得罪之還海涵，他日在下登門負荊請罪。」

  「誒，這說的哪裡話？若是旁人前來我定然不假辭，可賢侄為公務而來我怎能不全力配合？不僅此事，日後若有為難之盡可前來與我商量，只要能幫襯得上，絕不推辭。」

  「如此多謝了，時候不早，越國公那邊已經去了大慈恩寺緝拿涉事僧，不好讓他久等，先行告辭。」

  「請。」

  來濟在韋琬陪同之下出了正堂，便見到十餘人集合在院子裡，管事小聲道：「這是家中商隊，負責從西域往來長安之間販賣貨至西市，今日正好貨售罄返回家中與其家人團聚，途徑大慈恩寺見發生故而議論幾句，卻不知其中是否有違法犯紀之。」

  韋琬擺擺手：「賢侄只管帶走審問，若有不當之就請按律懲，無需顧忌京兆韋氏的面，京兆韋氏素來奉公守法，絕不會為了所謂的面便袒護家僕、禍法紀。」

  「家主深明大義，在下佩服之至，還請放心，定然不會冤枉了任何一個。」

  「哈哈，閒話敘，正事要，賢侄請吧。」

  「是。」

  來濟拱手施禮告辭，轉站在臺階上掃了這十餘人一眼……忽然覺得不對。

  白天他遠遠見過這夥人，因為十餘人一會兒聚集一會兒分散到妖言眾煽人心所以很是顯眼，不過因為他當時忌憚大慈恩寺故而試圖通過勸解將事下去，卻也派人一直盯著。

  現在看著這群人，他很明確的發現了一個人，蓋因那人年紀大但相貌俊朗、氣質出眾，於人群之中很是奪目。

  來濟止步，回頭看著韋琬，面淡然：「在下盡了禮數，顧念長輩至所以登門拜訪，家主不認這份也就罷了，卻又何必矇騙於我？」

  韋琬愕然：「賢侄此言何意？你為公務登門而來，我熱招待全力配合難道還有錯？若是換了旁人怕是連我家門都進不來，這般不識抬舉著實令人不知所謂。」

  來濟手指著臺階下的商隊：「此中缺了一人，家主還是將那人出來為好。」

  韋琬斷然搖頭：「這就是家中在西市的商隊，一人不多一人不，來縣令休要胡攪蠻纏。」

  從「賢侄」變「來縣令」，面也鬱下來，看上去似乎忍著怒氣即將發。

  京兆韋氏的怒火不是誰都能承的。

  來濟卻視如不見、夷然不懼，慢條斯理道：「若壽縣男不承認，請將府上二十至三十歲之男丁集結此，讓本一一辨認。」

  歸，難道有點就可以不顧公務、徇私枉法了？

  「放肆！來濟你欺人太甚，當年你我兩家莫逆，汝父得先祖之舉薦才有跟隨隋煬帝南征剿滅南陳之機會從而平步青雲，莫非來護兒死了，這舉薦之功、知遇之恩你們來家就不認了？」

  韋琬火氣發、怒目而視，闔府僕從也都聚集過來，同仇敵愾。

  來濟嘆息一聲，對於韋琬攜恩相迫並未惱怒，苦口婆心道：「正是在下記得往年分這才親自登門拿人，如此才能給貴府留下一些面，否則若越國公麾下金吾衛兵卒前來，壽縣男認為還有如此說話的機會麼？」

  韋琬心中一驚，強撐著道：「就算是房俊也不能不講理，更不能對韋家任意踐踏！」

  來濟蹙眉，不過是一樁糾紛之事而已，就算錯在韋家，最終的懲戒也不過是罰金訓誡而已，他想不明白為何韋琬如此執拗，瞞一人抵死不認。

  何必呢？

  他想起一種可能，試探著問道：「昨夜貴府亦有人參與了衝擊京兆府衙門？」

  話問出口，又覺得不對。

  那麼多人衝擊京兆府，即便所謂的「法不責眾」在陛下敕令之下全無用，可對於京兆韋氏這樣的人家也算不得大事，大不了私底下利益換運作一下，京兆府也好三法司也罷最終也不過是罰金贖買、申飭訓誡，頂了天也就是對參與此事的子弟罷免職數年不得仕而已，可在京兆韋氏來說這算得了什麼？數年之後運作一番不僅可以復原職甚至有可能更進一步。

  何至於這般嚴陣以待，甚至不惜將其中一人瞞起來對抗審訊？

  除非……

  來濟目炯炯，面肅然：「奉勸家主一句，今早將令郎出來吧，莫要使得事態惡化。」

  韋家之所以這般做法，唯一的解釋就是家中子弟不僅參與了昨夜衝擊京兆府，甚至更為嚴重與李景淑的死有所瓜葛，那樣一來京兆韋氏無法擺平，卻也不能任憑家中子弟折損，所以意將其藏匿。

  甚至於這個商隊之所以從西市返回晉昌坊，都是為了掩護韋家子弟……

  韋琬面難看，斷然否認：「來縣令休要信口雌黃、恣意栽贓，絕無此事！」

  來濟小聲勸道：「我若無功而返，下一次就是越國公帶兵前來了……家主確定要那樣才肯人？」

  韋琬閉口不言，面晴不定。

  韋家與房俊素有仇怨，雖然不至於不死不休但韋家最傑出的子弟韋政矩就是毀在房俊手裡，他的母親是元氏嫡，而元氏亦毀於房俊之手，故而韋家對房俊的報復從來不曾停止，此等狀況之下若是被房俊揪住把柄，豈能善罷甘休？

  怕是整個家中所有人都要被房俊緝拿下獄。

  太宗皇帝活著的時候房俊便持寵而驕，如今李承乾登基，房俊更是居功自傲、目空一切、恣意妄為，沒什麼是那個棒槌不敢幹的……

  頹然嘆了口氣，回頭吩咐家僕：「將三郎帶出來吧。」

  家僕猶豫一下，應道：「喏。」

  轉匆匆向後院行去。

  韋琬看著來濟，道：「賢侄先堂說話如何？」

  來濟似乎沒聽出對方對他的稱呼再度轉變，淡然道：「公務在，不便敘舊，在此等候片刻就好。」

  韋琬知道有些事大抵是瞞不住了，來濟明強幹、明察秋毫，後的房俊魄力無雙、敢打敢殺，又有陛下敕令頒布，之前想要置事外怕是絕無可能。

  自己最優秀的兒子牽扯其中，豈能不心急火燎？

  試探著問道：「這件事……不知左金吾衛打算怎麼辦，陛下那邊又是什麼意思？」

  京兆韋氏雖然門楣不墜，但早已被排除於權力核心之外，對於陛下的心思、朝廷的向知之不深，韋貴妃於深宮再不能如貞觀朝那般通風報訊，所以對於這件事究竟會如何置、發展至何等地步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