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萬里無云，一碧如洗。

謝枕玉一早回京宮，向云苓請示參觀羽知虹的制造過程，后者立刻安排人手在晌午后帶他前往造紙坊。

華麗的馬車從皇城駛出，穿過安靜的朱雀大街，緩緩沒京城街巷。

侍從掀開珠簾看著街上景象，忍不住低聲嘆：“真是好一幅熱鬧的景象啊。”

細碎的從隙中灑落進來，在謝枕玉臉上留下斑駁的明暗影，他抬眸清淡地掃了幾眼。

“你也覺得這里更好？”

侍從放下手，煞有介事地正道：“那自然是北秦更勝一籌，燕都城莊嚴肅穆，人人有序守禮，從來不會這般吵鬧。屬下只是覺得，金城人流這麼大，卻不似東楚城池那般混無序，可見周帝也算治理有方，就是比起咱們圣上還差了截。”

從骨子里流出來的傲慢自大，無論再怎麼做出謙虛的模樣，也掩蓋不住。

謝枕玉忽然間就明白了，為什麼他帶著隨從在南郊集市中行走時，過路人總是能一眼就看破他們不是大周人。

他扯了扯角，出一抹無意義的淺笑。

北秦人講究規矩，等級森嚴，階級分明，小販也不準在街上大聲吆喝販賣，否則會被當做鄙沒教養。

他們生長在雪的國度，大片國土終年寒冷，所以秦人也如那片風雪般，大多穩重，斂含蓄，不善于表達熱烈的緒。

但謝枕玉卻在恍然間，偶然想起顧君霓曾說過的一些話。

“北秦的冷不是雪帶來的，而是人。”

“如我這般的子，與這片天地是無法共存的，除非能融化這里的雪，否則早晚會被凍到麻木。”

“所以，我覺得自己應該要做些什麼……”

有些話，當時只道是尋常，謝枕玉并未放在心上。

他以為那是有所暗示的言語，亦或百般糾纏的借口，畢竟總是抱怨他為人太冷漠，不主不回應不給予。

如今偶然間再回憶起來，卻又有不同的。

顧君霓是一團熾熱的火焰，但想融化的，并非只有他這一片雪。

他也是個典型的北秦人，表面謙虛里自傲，堅信顧君霓的去留都是為了那段，卻忽略了對方本的理想和野。

謝枕玉深刻地意識到，他真的帶不走顧君霓了，容湛并非他失敗的全部原因。

想通這一點后，對于接下來的會面，他反而坦然了些許。

然而容湛的表現比謝枕玉更加坦然。

他出來接引的時候，手上還染著淺淺的藍，像是不久前才過造紙的染料。

邊除了兩個尋常隨從外，也并未有武力高強的侍衛護在兩側。

“謝首輔，好久不見。”容湛語氣如常地打招呼，“君下旨讓我帶你參觀，想來你傷勢已經好的差不多了，時間要便不多寒暄，隨我來吧。”

隨后他吩咐隨從備茶一路跟隨，好像不記得謝枕玉之前差點要殺了他一樣。

謝枕玉也微微頷首，簡單回應幾句后便不多做言語，沉默地走在容湛側。

整整一個下午，大多時候都是容湛負責講解羽知虹制造過程的一些特點，謝枕玉一邊認真地觀著，時不時提問幾句。

不涉及核心的問題，容湛也并不吝嗇解答。

在云苓未來的大計劃中，將來不了會有北秦參與其中，謝枕玉更是心中欽定的負責人，因此反而把該說的點都說的十分細致。

這是他的職責該做的事。

兩人默契地沒有提顧君霓半個字，一下午的時竟也不顯枯燥，轉眼便日落黃昏。

容湛這才結束了參觀指引，出于禮節邀請了謝枕玉去附近的茶樓吃點心。

酒樓太過吵鬧，帶傷的人也不適合飲酒，此時離晚膳仍有一段時間，安排在茶樓用點心最合適。

謝枕玉挑不出半分錯來，就連喝茶的時候，兩人談的也都只是政事。

可他不信容湛當真會毫無芥，臨近作別之時，主打破了不談及顧君霓的那份默契。

“羽知虹能夠現世，你的功勞不可或缺，我原以為你會專程派人告知我。”

容湛淡笑：“周報上面說的更詳細清楚，謝首輔有看報的習慣，我又何須多此一舉。”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謝枕玉眸中浮現一復雜，“我很意外，你心里應當憋著一氣才對，看似是我和君的打賭，實際上亦是你我之間的博弈，而你贏了卻沒有做任何表示。”

以容湛的子，未必會到他面前得意洋洋地炫耀此事，但對方顯然不是之人，不該一點表示都沒有。

可過去這麼久，容湛甚至都沒有提過要見他。

容湛握著茶杯的手頓了頓，挑眉直言道：“我心里的確憋著一氣，在過去這一個多月里，我都是抱著要勝過你的決心去做這件事的。”

“我甚至想象過很多次，當謝首輔引以為傲、狂妄本的木紋紙被徹底破解，而其中有我一份功勞時，你的臉該是何等彩。”

“是簡單想一想，都會讓我心愉悅，迫不及待地希那一刻趕快來臨。”

他不是個多好脾氣的人，平日跟顧君霓相時都會“睚眥必報”，兩人偶爾拌拌，鬧鬧別扭也是有的。

要說不惱火謝枕玉的所作所為，那必然是假的。

“只是當我真的做到了以后，卻忽然發現，心里只有想立刻與君君分喜悅的急迫，再裝不下別的東西。”

“若要我去見閣下，反倒不愿意了，因為提起之前的事，只會讓人生氣。”

容湛平復激的心后，想要“出一口惡氣”的念頭也消失了，因為他已經做到了。

“對我來說，君君才是排在首位的人，而閣下在我心中無足輕重，自然也不值得花費太多心思去在意，我這些天已經很忙，再被閣下壞了好心可就得不償失了。”

他對謝枕玉笑了笑，語氣隨和有禮，言語卻沒有半點委婉，甚至稱得上刻薄損毒，只是態度十分坦然。

然而就是這份坦然的不在乎，比耀武揚威地炫耀一番攻擊更強。

謝枕玉依舊面無表，喝茶的作卻停了下來。

如果重來一次，估計他依舊會忍不住對容湛拔劍相向。

因為這個人真的太討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