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聲道：“綰綰？”

謝青綰張眼時尚有些迷蒙。

不過歪在窗下那張人榻上等了片刻的湯藥，卻仿佛一覺睡了許久。

外頭日與天廣被厚重的青帳幔盡數遮擋，昏晦不知是何時辰。

謝青綰模糊知到那只由額頭緩緩到下頜的手，打著呵欠慢吞吞地坐起：“殿下。”

嗓音也慢：“我睡了很久麼？”

顧宴容虛扶著后腰，將榻間閑置的棉枕墊過來，方才道：“不久。”

垂掩的帳幔被層層攏起。

謝青綰半瞇起眼睛，看到榻側矮幾上氤氳冒著熱氣的青瓷藥碗，連同不遠書案上攤著的、才寫了一半的文折。

沒了困意，只開口時帶著點午睡后的低靡：“殿下出門在外，也要寫折子啊？”

午后靜得出奇，約聽得窗外風過木葉的細響，顧宴容將垂落在錦衾間的那截雪腕虛虛攏進手心里。

微著涼，腕臂清瘦，纖若不堪一折的薄玉。

分明金貴又仔細地養了許多時日，除卻生病了些，似乎再不見旁的甚麼效。

顧宴容指腹著腕上清伶凸起的小小一寸骨，不疾不徐地解釋道：“帝即位堪堪半載，諸事拿不定主意。”

自出闌城，朝中書信往來便一日不曾絕斷過。

謝青綰漸適應了外頭溫朦的日，將蒙在眼中的那層薄薄的水霧眨掉，抬手了他眉心：“殿下好辛苦。”

朝中而今諸事太平，遠不需如往常一樣勞心勞神籌謀布置。

今日這封略長一些的文折，亦不過只是墾辟荒野的一道決策罷了。

顧宴容略微俯首，主抵上輕而來的手，很是溫馴地低應了一聲。

面不改地承了這句辛苦。

帳幔與月門的遮蔽下，床榻到底昏暗些。

他一手攔腰，一手繞過膝彎，將連同懷中沒來得及松開的小枕一起掬起來。

謝青綰驚得攥了他肩上料。

顧宴容沒有朝窗下慣的人榻去，反倒慢條斯理地走向書案，將輕放進書案邊沉奢厚重的寶座上。

恍神間，他已單手拈著藥盞走近，那柄常用的瓷匙在他長指間顯得格外小巧一些。

“鳴州城傍晚時分有千燈廟會。”

顧宴容舀起一勺湯藥，略微俯喂到邊，嗓音一貫輕淡：“綰綰想出去玩麼。”

謝青綰喝下那匙藥，忙從他手中將瓷匙接過來，連連點頭。

傍晚時分余熱猶存，青石鋪就的長街間人行漸盛，沿途所見盡皆是單薄飄逸的夏日薄衫。

謝青綰卻一襲平整的綢披風，腰襟間墜著和田玉雕煙芍暗紋小珍珠流穗平安扣，隨步輕曳如風舉新荷。

街市人群川流不息，顧宴容一手扣在腰間將人環繞在臂彎里，隔開肩接踵的人，步履閑散。

謝青綰支著耳朵，有些好奇地聽著周邊像是唱和一樣此起彼伏的賣聲。

或明或暗的花燈陸續升起，微與落日西沉前最后的溫余暉相纏繞，映明了市間滿目琳瑯。

在槐下一攤位駐足。

“要這個兔子、云團……”蔥一樣細白的手指輕巧點過攤架上細擺著的各飾品。

攤主順著指尖所指一一取下了件，先將那釉面亮的瓷珠手串遞過去。

淡鵝黃釉面的瓷珠勻稱，中間穿著一枚同樣陶瓷燒制的臥兔，兩耳俏立，圓潤可憐。

很有些巧思。

謝青綰指腹輕了下那雙耳朵，當即系到腕上來，側首來扯他的袖。

“殿下。”

才一回眸，卻瞧見顧宴容不知何時由旁側挪至了后。

他量極高，近時輕易便將整個籠罩于影之下，一手擋開發頂老槐樹垂落的繁茂枝葉，另一手虛虛護在側。

正垂眸無聲凝。

謝青綰將那只戴著瓷珠串的手腕舉起來些給他瞧，抬眼時長街燈火倒映眸：“殿下，好看麼？”

顧宴容目從那雙眼睛上挪開，掃過珠串上的瓷兔，又不咸不淡地挪開眼。

圓且，實在與“玉兔”二字不怎麼搭邊。

然而這麼一個圓且的瓷兔卻似乎很得謝青綰的心意。

攥著他腰襟料輕晃了晃，催促時嗓音都清亮：“好不好看，殿下？”

披風廣袖之下出的一小截手腕皓白勝雪，意外地將這樣的兔子也襯得并不礙眼。

顧宴容抬手握住那截手腕，俯首湊在耳邊，嗓音在川行的人中清雋分明：“嗯，好看。”

攤主已將選中仔細包了帕子，收在一方木匣里遞了過來。

謝青綰忙雙手捧過，很是稀罕地抱在懷中，仰頭眼地等著他結賬。

他們走得不遠，便索沒有帶甚麼仆從，連蕓杏同素蕊都留待于客棧中不曾隨侍。

顧宴容緩緩挲著手腕，不知緣何沉片刻，爾后嗓音在發頂響起：“左起第二支。”

攤主聞言一愣，旋即飛快地反應過來，手腳麻利去了左起第二支釵子遞過去。

是枚秀氣而妙的銀釵，綠東陵質地的葡萄葉錯落有致，其間綴著三兩串晶瑩剔的紫螢石葡萄，細看時約能分辨雕琢而出的顆顆飽滿的小葡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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