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沒有點燈，墨冠玄袍的男人坐在極深的影中，權椅居高臨下。

他一還未洗凈的腥，長劍倚在案側緩緩淌。

天漸晚，趙大管事不知這位殺神為何竟沒有潛鎮國公府去。

分明昨夜早早便了。

靜默間，聽到沉寂的男聲：“去找十個闌城最好的金匠。”

第59章 回家

◎來接綰綰◎

他今夜來得很遲。

謝青綰空出一半床榻來, 腦袋抵在專為他留的那只云枕上，張著眼睛安靜期待。

習慣于早早地安置了，每日總要睡很長時候才勉強睡得飽，等了不多時, 便歪著腦袋低低打一個呵欠, 眼底霧氣蒸騰。

朝局翻覆, 權黨重洗，今夜闌城中大約多的是人輾轉反側難以眠了。

他是漩渦中心一手攪起風云的人, 想必更要焚膏繼晷、奔波勞碌罷。

謝青綰聽著聲與窗外雨打木葉的簌簌嘈雜，不覺間沉沉睡去。

房門一開一闔, 卷攜來一點傾瀉的涼雨和朗潤的風。

顧宴容緩步繞過屏風, 瞧見埋在棉花一樣蓬的衾被間, 幽靜的睡。

連同從衾被探出的、攥著云枕一角的藕白細指, 和前被預先留出來的一半床榻。

側的衾褥微陷下去, 有悉的氣息環繞上來。

謝青綰睡夢中循著暖烘烘的熱源，手腳并用地纏上去, 在他懷中蹭尋著最舒坦的位置，眉尖都微微舒展。

顧宴容張開手由過來, 擁著人低低喚了聲綰綰, 聽埋在他懷里唔了一聲。

好晚了。

眼睛闔, 睫羽安然蓋落，貪睡得急切。

顧宴容手掌環攏的腰肢，掐著按著輕易將整個人捉進懷中扣。

他嗅到謝青綰上格外真切而潤的藥草清苦，約是才藥浴過, 發尾還余一點未干的意。

被從他邊剝離, 路遠庭深不得相見, 要每日里洗盡一污, 才能在深夜得以息的時刻，悄然來看一眼。

今日見了怎樣的人，是誰為讀的故事，害怕時也會攥旁人的角麼。

用膳胃口如何，服過湯藥用的是怎樣的脯亦或是點心，在這接續不休的雨季里又是如何度過這一日的。

他一概不知。

溫熱、順、眸子亮，外界晦晦風雨連同朝局中詭譎波涌的海浪驚濤沒有一分一毫傾斜向，像是在水晶房里被照料得很好。

卻唯獨不是他所筑起的水晶房。

顧宴容沉沒在溫熱與盈盈環繞的花藥香里，目漆黑，緘默如一座不見波紋的寒潭，沉寂之下掩藏著深駭與洶涌暗。

究竟是蠱毒作祟，還是起于他本原的惡，無暇分辨。

他只是不能忍耐，乃至憎惡著被從旁剝離的每一個時刻。

男人的懷抱像是一片死寂的深潭，而在深潭里安穩沉眠。

五更初至時天未破曉，模糊張開眼，聽到耳畔呼吸聲與沉著心跳。

腰間橫亙的手臂堅實不容掙拒。

有溫熱的鼻息逡巡在耳畔，音慵倦沙啞：“綰綰。”

謝青綰迷糊唔了聲，在他頸窩里打瞌睡打得腦袋微點，聽那道男聲低緩告訴：“綰綰，我要去柳州一趟。”

愣了一下，被這一句柳州攪散了大半的睡意，后知后覺地記起來，宋氏庫里那一大筆貪墨的銀，似乎便是出自柳州。

顧宴容側將按進床榻里，無窮無盡的暖熱霎時間將重重擁覆。

嚴合地隔開了外頭急驟回旋的風雨。

聽不到潺潺雨聲，嗅不到晨間凜冽漾寒的潤霧汽，鼻腔充斥著他懷中獨有的粹冷氣息。

惺忪散去，謝青綰遲鈍地蹙眉尖，眼道：“非去不可麼？”

顧宴容似乎冷靜克己，著發頂極富耐心地解釋道：“柳州乃是宋家宗祠所在，軍圍剿不盡，需我親自去一趟。”

謝青綰眼睫稍垂了垂，晨起時嗓音干：“殿下……要去多久？”

被輕吻了耳尖，聽他答道：“必定趕在三日之期來接綰綰。”

時序近夏，闌城的雨便也纏纏連連沒個盡頭。

顧宴容為政素來鋒銳利落，今日卻似乎不怎麼急，甚至破天荒頭一回陪賴在榻上，相擁著聽窗外不歇的雨。

他低眸凝視謝青綰憂郁地耷拉著眼睫，蔫在他懷里，聽到短而輕微地唔了聲。

垂頭喪氣的，不愿說話了。

顧宴容似乎眼神微變，低斂下漆黑的瞳仁，不知凝視了多久。

最終只輕喚了的名字。

兩日本算不上長，謝青綰卻總抱著期待，格外偏那座琉璃花房，歪在紫檀木質地的躺椅里，有一搭沒一搭地把玩那只機關鳶。

顧宴容在第三日傍晚如約趕回鎮國公府，將時辰掐算得半刻不差。

他一倦倦風塵，規矩地朝謝老國公作了揖，后列的車輿從鎮國公府正門直排到街尾。

攝政王府的趙大管事在他側笑得親切：“王爺思慮周全，王妃娘娘閨閣里滿園的花圃，回了家只怕是要想的，不若索趁此機會，隨王妃一道搬回家里去。”

他實在客氣又規矩，理所當然地一口一個回家：“家里已預先請了十數位闌城中最是老練的花匠，必定能將王妃的花圃侍候得周到妥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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