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輝莊男仆很,多是仆婦,曲夫人帶著人每日勞作,把偌大一個田莊安排得有條,還照料行不便的郭策,教他讀書寫字。
曲夫人一雙手可舞文弄墨,也可下地伺鋤,只在紅上不太在行,莊子里沒有專門的繡娘,郭策的裳都是郭家送來的,多是綢絹布,于曲夫人看來未免太過奢侈,見甜釀那平安香囊很是巧,不比專門的繡娘差,請甜釀幫忙,替郭策做些過冬的棉鞋,給的工錢很是厚,還補莊子自產的瓜果蔬菜,鴨魚。
知道是曲夫人有心幫襯,甜釀還是開心把繡活攬了下來,小玉不用每天為飯菜發愁,自己也不必拋頭面,真是最好不過,天漸冷,甜釀拘著兩姐妹在家,幫著自己裁布拿剪,做些針線活,小玉做慣了農活,不慣拿針線,小玉十指纖細,倒是像模像樣。
湖邊的桑林葉漸稀黃,蠶房也停下來,村里響起了叮叮咚咚的打鐵聲,正是婦孺們聚在一起針黹閑聊的時候,曲夫人見甜釀送來的裳,一針一線細細,樣式都破費心思,襯得郭策也帶了幾分拔,在兒子和弟面前夸了又夸。
曲池從外頭回了田莊。
“實在沒想到,能這樣好。”曲夫人有聽仆人們說起甜釀的來歷,富人家被主母趕出門的姬妾云云,“人看著也好,言行舉止都頗有教養,很合我的心意。”
曲池瞥了瞥郭策那一,嘖了一句:“我也缺過冬的袍子呢。”
曲夫人含笑看著他:“好像有些避著你,只要你在這,從不登門。”
“這樣做才是對的。”曲夫人看自己的弟弟,“子世,首要是保護自己,免遭非議。”
曲池懶洋洋撇撇。
大庵村正好有富人嫁,要請繡娘做一批送給男方家的小針線活,手帕扇套絡子之類,曲夫人恰好邀去人家中寫帖子,也薦甜釀去做工,這戶人家還請了不三姑六婆來陪坐,有人見相貌好,手也巧,有心做個,拿話問,甜釀推:“有高人也替我算過,我八字不好,有礙夫家,不宜婚嫁。”
見眾人眼睛都著,閃耀著旺騰騰的探索之魂,道是:“之前也議過幾家人家,要麼鬧得人家犬不寧,要麼家里突有之災,大抵都不甚好,了干系后,家家都興旺起來。”
眾人們問了生辰八字,甜釀胡謅了個,聽得眾人連連惋惜,將一番做心思都歇了下來。
針線活做完,甜釀拿了厚喜錢,又去謝曲夫人,這回特意帶了一些繡品,扇墜藥枕、玉扣墜子小荷包之類,用的都是給郭策做裳剩下的一些零碎布頭,借花獻佛給曲夫人。
曲夫人看這些小東西雖然零碎,卻都致,有些都不是普通人家里用的東西,料想以前生活富足閑適,倒不像是外頭婦人們傳的那些飛狗跳般不堪。
兩人說些日常瑣事,午間曲夫人留用飯,甜釀見桌上有一道小蓮蓬湯,湯白,嘗了一口,曲夫人見抿細品,笑道:“這是我娘家那邊的做法,吃得慣麼?”
這湯是用豆腐和黃鱔、鱸魚吊出來的鮮湯,頭米用模子印出一個個小蓮蓬,小荷葉的樣子,翡翠白玉湯,是江都各大酒樓的常見菜。
甜釀和曲夫人,從來不聊各自的家事。
“夫人不是吳江人麼?”甜釀問,“夫人的吳江話,說得很好。”
“當然不是。”曲夫人笑道,“我娘家在江都,不過我十七歲從江都出嫁,至今十四年,統共也回去兩三回,上一次回去還是八年前。”
“宋娘子去過江都麼?”
甜釀笑著點頭:“有路過,我在淮安府,離江都也不遠。”
甜釀這才知道,曲夫人的娘家在江都做著珠寶營生,曲池生母早亡,后來曲父又娶了一方妻室,生了三四個兒,這繼母苛待前妻生的兩個孩子,曲池的日子尤其不好過,曲夫人喪夫后,曲池索從江都跑到吳江陪長姊生活,每一兩年回去看看老父。
原來都是從江都出來的,甜釀有些忐忑。
離開江都已經五個月,他還有沒有在尋?
用那樣的手段,一開始他應當會氣到發抖,恨不得咬碎,但這麼多日子過去,他是不是也在漸漸平復,慢慢忘。
連哥哥。
更愿意他哥哥,他算的上是一個很壞的人,慣于掩飾,偽善又冷漠,善于心計,喜歡反復折磨人。
回憶起來,總是痛苦夾雜著心悸。
冬日不用養蠶,夜里也要省著油燈,每逢雙日,曲夫人就帶著兒子郭策,在村里祠堂開授課業,教婦孺認字。祠堂里有炭火有蠟燭,婦人們聚在一起談天說地,還能借做做針線活,也是何樂而不為。
這課甜釀也聽過,并不是尋常的誡德之類,曲夫人教婦人們學些簡單的字,也講些為人世的道理,不至于被人蒙騙欺拐,頗有裨益,小玉和小云不識字,甜釀讓兩人常去聽著,自己一人守家。
十一月的冬夜,就點著一盞油燈坐在屋里數銀子。
連日帶夜,足足做了一個多月的針線活,還多虧了曲夫人的照顧,攢到現在,也有個十幾兩銀子,一百文錢,就夠一家人一日吃喝,五十兩銀子,就能買一間屋。
覺得自己是心安的。
窗外突然響起窸窸窣窣一陣輕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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