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的聲音里，高興與不高興也幾乎從來分明。哪怕是去年見溫從，和今日反擊紀大姑娘時，聲音雖冷，卻也有“生氣”的緒。

現在不同。

現在，夫人的聲音里只有全然冷漠。面前的安國公是夸贊還是怒斥，都搖不了心緒分毫。

并不在意親生的父親。

為什麼？

屏風外，安國公已經說起陛下的心意：“陛下立庶子不順，竟想先立淑妃為后再行立嗣！如此尊卑顛倒，豈是大周之福？你歸家后，定要尋機勸導你夫君以國為重，勿要總順從陛下心意行事。他既為國之俊才，又得陛下看重，正是忠言直諫之時——”

“老爺，”夫人開口，“如此大事，竟托付于我，恐我不能勝任。”

“如何不能勝任？”安國公笑道，“我看你丈夫倒對你喜歡得很——”

——再說下去，對夫人便是侮辱。

崔玨坐了起來。

他喚：“夫人。”

他故意弄出聲響，跌跌撞撞扶上屏風，抬眼看向自己的妻子，低聲問：“夫人怎麼在？”

“二爺！”夫人快步向他走來，扶住他的手。

夫人只說：“老爺找我來說幾句話。”

夫人在看著他。

夫人眼里只看著他。

握住夫人的手，崔玨看向岳丈。

“不知岳丈大人還有無吩咐。”他話音依然謙和有禮，又帶著幾分醉意。

他說：“我想與夫人回家去了。”

第40章 至親至疏

紀明遙扶著崔玨上了車。

沒再回去見太太，只眼神暗示青霜過去替賠罪。

再去，一來一回時間過長，只恐安國公又要生事，還會讓安國公遷怒太太。

今日是不了，下次來再請罪，好好陪陪太太吧。

車滾，駛回崔家。

車上還是只有和崔玨，也還是如來時一樣沉默。

不同的是，崔玨正抱著。雖然抱得很松。但他們的確相，隔著襟都能到對方的溫度。

崔玨的很燙。

還有微微帶著酒氣的呼吸噴在紀明遙側頸……讓意識到，崔玨是真的有幾分醉了，并非全然偽裝。

回憶起這一日的種種，決定主開口。

“吃了多酒？”這是最容易說出口的話，“頭暈不暈、疼不疼？”

過了片刻，車才響起另一個聲音。

“不算太醉，”崔玨閉著眼睛，回答說，“還好。”

“還好”算什麼程度？

捂住將要承不住的氣息的側頸，紀明遙轉頭看他。

夫人在懷中一，崔玨便想躲。可車只有這方寸之地，他無可躲。

夫人的手上了他耳后，只是微微，卻讓他更到了灼熱的燙意。

“到底醉沒醉？”夫人又問。

崔玨只能說：“醉了。”

不醉，又如何敢在車里便對夫人做出如此親舉止。

夫人有小半刻沒說話。

夫人的呼吸重了，崔玨卻不由將呼吸放輕。

夫人在他懷里笑了起來。

崔玨的腔隨著夫人震。他不知自己已經舒緩了眉目，只想在此時此刻，將夫人抱得更。

他們是夫妻，再親些又何妨。

但還不待他更用力時，車停了。

紀明遙也忙收了笑意，拍掉崔玨的手，想從他懷里出來：“二爺，到家了。”

夫人對他如此稱呼尊重得、合乎常理，多日來崔玨也已習慣，可他當下聽在耳中，心中卻竟生出不足。

一定是醉了的緣故。

崔玨松開了夫人。

他站起，趕在夫人之先下車。

今晨天晴，此刻尚未至黃昏。車外濃云漸起，日依然耀目。

崔玨微微瞇起眼睛，握住夫人的手。

夫人又如在安國公府門前一樣，雙手扶住他的手臂，輕輕跳了下來。

他們到家了。

家里沒有讓夫人生氣的溫家與紀家的人。

兩人回來得比預計的時間早上許多，門前自是無人迎候。崔玨令小廝去正院傳報一聲，便與夫人先回他們自己房中。

紀明遙想說的話都不好在旁人面前提起，崔玨亦然。

他二人又是一路沉默，連圍隨的丫鬟仆婦都沒發出任何多余的聲響。

按了按額角，崔玨恍然。

夫人的歸寧之禮，終究沒有圓滿。

只有明遠和紀家姐丈送他們出來，夫人也未能與岳母和親的姊妹好生道別。

凝曦堂到了。

紀明遙吩咐丫鬟：“端醒酒湯來。”

管他真醉假醉，先喝上一碗再說。

今日是花影和白鷺留在家里，早準備好了姑娘和姑爺一應回來使用之。醒酒湯就在角房茶爐子上溫著，白鷺飛快端了過來。

紀明遙親手拿給崔玨，用指尖試了試碗的溫度，示意他喝。

崔玨接過，一飲而盡。

紀明遙接回碗，問：“想吐嗎？”

崔玨看著夫人，實話說：“不想。”

“那再過一刻，二爺先去洗個澡吧。”紀明遙與他商量，“到底吃了酒，洗澡舒服些。”

醉酒后不宜立刻洗澡。

不過，從午飯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時辰，他又喝了醒酒湯，再過一刻鐘，想來就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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