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當即有些頭暈目眩,一時不知該喜該悲,眼淚也像凍住了,始終沒有哭。倒是聽見碧紗櫥外一班丫頭啜泣不已,當屬顧媽媽哭得最大聲。
賀臺聽見這話,不由得面凝重,奇怪怎麼說毒下得并不重?暗暗一想,恐怕是青竹手下留了,到底恨婦人之仁。因闔家皆面沉重,倒顯不出他有什麼異樣。
他坐在那椅上,仍舊是那副半死不活的病態,也仍舊誰都忽視了他,只絡嫻立在他左右。
這時候蘆笙走到老太太跟前,歪著腦袋想:“這就怪了,園子里又沒栽種什麼斷腸草。”
老太太走去榻上,一屁坐下,回頭便是遞給極度厭煩的一眼,“就是種了他還能去掐來吃麼?他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了!擺明了是有人投毒!”
蘆笙忙給燕太太拉到一旁去,一下眾人皆大氣不敢出,生怕疑心到自己頭上。唯大老爺不怕,誰不知池鏡是他的骨?因此在老太太懷疑的目下,可以坦然拉了玉來問:“這一日鏡兒都吃了些什麼?”
玉正是六神無主,不得不竭力聚會神去想,“早飯是在家吃的,史家回來,也是在家吃的午飯,飯后都是好好的。噢,午覺起來還吃了一碗百合蓮子湯!可是我也吃了,我就好好的。”
老太太一聽便知是單沖著池鏡來的,便將屋里的人冷峻地脧一遍,脧到翠華上,“兆兒呢?”
兆林昨日就沒歸家,自然翠華不敢這樣回,只低頭道:“他一大早就往衙門去了,還沒回來。”
這張榻倒矮,老太太可盡地將腳跺兩下,“哼,往衙門去了,他做得沒他老子大,比他老子還忙!”
翠華想到上老太太發昏的時候兆林就不在,這回又不在,不免害怕,戰戰兢兢道:“已派人找去了,想必一會就回。”
即便是家人中有人有歹心,也不好當著外人在這里鬧出來。老太太先沒說什麼,只請何太醫開藥方,又了一干丫頭婆子來吩咐要如何細致照料,婆子丫頭無敢不應。
末了又走去床前看池鏡,見他雙目閉,面上全無,連都發了白,旋即想到他們兄弟幾個,只他還有指將來或許能和他老子一樣,為池家的中流砥柱,不免著實有些痛心,慢慢挨著床沿坐下,也潸潸掉了淚,“我這可憐的孫兒噢——”
眾人又忙掉過頭來勸,越勸越哭得越厲害。燕太太道:“要不要寫信告訴老爺?”
碧鴛不由得輕叱一聲,“告訴他管什麼用?還累得他掛心。先不要告訴他,等鏡兒好了再說不遲。”
“就怕——”燕太太吐出兩個字就咽住了。
碧鴛冷瞥一眼,“說這些喪氣話!”
未幾何太醫擬好藥方,大老爺忙接去看了一回,給管事的去配。藥很快在外頭煎起來,眾人也該散了。老太太先一出去,便悄聲代全媽媽,“把廚房里的人都綁起來挨個拷問,我倒要看看是誰這麼大的膽子。悄麼的,別走了風聲出去,到底不是彩的事。”
玉這時候哪還想得到追究這檔子事?只覺人散了也還是耳鳴,腦子里仿佛有糟糟的腳步踩來踏去。當下立在床前看池鏡那張臉,怎麼看怎麼覺得陌生。他那張常笑著的臉,或是輕浮,或是懶倦,或是閑適的表,此刻驀地都消失了,憑空化一陣莊重和脆弱。
忽然疑心他是死了,趕忙將手指在他鼻子底下一探,炎熱的空氣里本探不出什麼,不得不喚他一聲,“三哥?”
他也沒有答應,正心慌得厲害,可巧金寶丁香端著藥進來,一個爬到床里頭去,一個在外面喂藥,反而玉無地自容,立在床邊眼怔怔地看著。
一湯匙倒咽了有半湯匙進去,金寶喜道:“看,他還吃得進去藥!這是還有救!”
玉給一笑,也不由自主地角兩下。旋即丁香喜極而泣,一面在床里頭給池鏡揩著,一面催促,“快,多給他喂些!”
玉也跟著眼窩里一熱,七魄歸了三魄,彎腰去他的頭,果然到在輕輕咽,他上唯一活著的證據。像懷孕的婦人頭回到胎似的,心霎時砰砰地奇妙地跳起來,“真的噯!”
丁香道:“才剛何太醫怎麼說來著?投毒的人下藥下得并不很重,何況咱們三爺是福大命大的人,從前有一回從京城回來,路上遇見強盜殺人越貨,把人丟盡江里,那麼些小廝都死了,他不也活下來了?”
還有這事?他的確福大,要不然也不會生在這樣的富貴之家,所以玉也信他會命大,心里漸漸有了主似的,人也挨著床沿坐下來,去接金寶手里的藥,然而手還是抖得厲害。
及至喂過藥,就是午飯時候了,也沒想起來人擺午飯,連丫頭們也忘了這屋里還有位主子,一心都懸在池鏡上。不一時就有人進來看一回,進來出去都要問一句,“可醒了?”
一連幾日問過去,池鏡還未轉醒,幾個太醫見天來,斟酌著換了好幾個方子,診了百十次脈,還是何太醫的原話,“能醒過來就不怕。”
偏偏人就是不見醒,老太太日日來看一回,或是礙于臉面,或是另有擔憂,別人也效仿老太太每日親自來瞧,就是人偶然不到,也要打發下人來問。府里又打發家下人往各廟里觀里燒香拜佛,求醫問藥,單是香油錢便添了不。風聲走出去,對外人一律瞞得死,都說是池鏡不留心誤實了有毒的花。親戚朋友們也都不問,只管每日來探,人來人往,應酬不歇,轉眼便去了半月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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