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爹打的?”
“你爹幾時打過人?還不是因為廚房里燉的那鍋,第二天說聞著味是壞掉了,不肯吃,我就和吵起來,從前咱們在蛇皮巷的時候,常是燉一鍋吃上幾日,不也沒吃死人?我就看不慣不曉得省檢,又打幾下就罷了,竟敢還手!都是你爹慣的!”
原來還真是為幾塊,玉簡直氣不像樣,“從前是從前,如今家里也不缺那幾個錢,又搬到這大房子里來,人家也你‘太太’了,你好不好做出個樣子給外人看看呀!”
秋五太太以為說了原委玉會幫著罵梅紅幾句,不想反說不是,心里更恨了些,乜兮兮笑道:“我生是這樣的人,做不什麼‘太太’樣,因為做不嚜,所以自己肚子里生出來的也看我不起,走到家去,連杯熱茶也不請我吃就趕我出來。”
玉和分辨什麼,咽了口氣,咕咕噥噥道:“既容不得人,當初就不該做出那副很有肚量的樣子,爹說要討小的時候,就該一力反對。當初又不說,等人進來,又做出這樣子給人笑話。一向是這樣,凈干些費力不討好的事,自己不舍得不舍得穿,一味省檢,他要你如此替他省檢呀?自己常弄得灰頭土臉老婆子似的,他可曾謝你一謝啊?”
秋五太太沒聽清,只聽見說什麼討小不討小的事,也自有一番嘮叨,“當初是想著不要絕了你們連家的香火,我才大大方方許進來,誰知竟是這麼個里氣的行院貨,日背著我不知和你爹說了我多不是。還虧得你爹不是那爛心爛肺的漢子,沒有偏著,不然你娘早給人害死了!”
玉聽得又可氣又可笑,“不偏著,難道偏著你?”忽然想到什麼,眼睛朝秋五太太臉上瞅,“你們打鬧,爹怎麼說的?”
“你爹在旁勸,又勸不住。那貨不知吃什麼長大的力氣那樣大——”
果然連秀才當時就在跟前,玉想都想得到他是如何冷坐一旁,作壁上觀。只怕還是他自己礙著面不好打秋五太太,便放任梅紅去打。偏這蠢貨行子的老娘想不到這一層,還一味袒護著漢子。
知道多說無益,笑得直搖頭,“那梅姨娘今日哪里去了?”
“給你爹送回娘家住兩天。”秋五太太還沾沾自喜,“怕了我了,曉得躲出去了。”
暗里一掐算,人家是該日子回門去的,只肯想人家是躲回娘家去。倒很是擅長自我安,靠這一套,敷衍自己如此甘之如飴地過了幾十年,也算的一份本領。
玉全沒奈何地坐在那里笑,覺得渾都笑得疲,便說要回房去歇歇,“午飯多預備幾個菜,三爺下學要過這里來吃。”走出幾步,又回頭呵了聲,“你可再不要把那些剩菜剩飯擺上來!”
秋五太太回嗔一眼,“還用你囑咐?你娘不至于如此沒眼!”言訖便樂樂呵呵往廚房張羅去了。
玉回到房中,闔上門來,依然能聽見秋五太太在前院高吊著的嗓門。他們這房子雖是三進院,里外卻靠得太攏,三塊場院也不怎樣大,幾面屋檐搭著屋檐,一合攏,便將場院得像塊天井。玉摳著窗上的雕花向外,看見場院中模糊的一塊金的,也給幾面屋檐得可憐。
“把那魚殺了!蒸著吃,姑爺午飯來家吃。噯、噯!再把那火割一塊下來煨!”秋五太太只在廚房里調度,聲音在那兩間廳上進出,顯得極其
,“噯!先去告訴老爺一聲姑爺來了,快去!”
下人不必問“姑爺”是哪位姑爺,闔家只有玉是明正娶,按理名正言順的姑爺也只有一位。他們同樣跟著,因為知道池鏡的份,何況他大方,進出都習慣賞人。
忽然迫切地想同這些人拉開一段天長地遠的距離,不是有“屋及烏”這話?就怕池家也會“厭屋及烏”。得擺他們,像玉當初毅然決然地逃離此地一樣,縱然臨走前還有點對秋五太太放心不下,但還是頭也不回地走了。連玉也知道他們本幫不上一點忙,只是拖累。誰還得住這常年累月的盤剝?
因此預備著翻臉,所以午飯的時候,就對秋五太太懷著一分格外的依與。秋五太太竟有些不習慣,這兒對著一向很溫言語,以為是池鏡在的緣故,因此又多激他一些。謝天謝地,不知哪世修來福,攤上這麼位姑爺!
忙著給池鏡搛菜,隔著八仙桌,把胳膊長長地卷著殷切切的目過來。池鏡面上雖笑,心里卻抗拒得很,是用自己的箸兒。給他搛在碗里,又把箸兒回去,放在里嗦了一遍,仿佛今日燒得好菜,一滴油腥也舍不得虛擲在空氣中。
池鏡益發胃口全倒,擱下箸兒道:“怎麼岳父大人不在家?”
秋五太太忙道:“他不曉得你來,否則早家來了。這會八是在大伯家吃飯,我已打發人去告訴了。”
玉也很想待,但很難做得到,總是說著說著口氣就不耐煩,“急著告訴爹做什麼?他吃過飯就要家去的,爹忙慌趕回來,人都走了。”
不想池鏡卻道:“回去也是睡午覺,我在這里多坐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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