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嘉北還買了個躺椅，木頭的，墊著一個棉花的墊，就放在臺上，能從上午十點，一直曬到下午三點。宋茉穿著絨絨的睡睡，上蓋著一張毯，躺在上面，繼續讀姑留下的日記。

「二月二，龍抬頭。這個時候，就要開始做黃豆醬了。把鄰居送來的黃豆煮、磨碎，用報紙封住，要一直等到清明風干，才能繼續兌水、加鹽做醬。

父親的咳嗽嚴重了許多，他說沒事，老人一般都會在冬天死去，馬上就是春天了。

他已經過去這個冬天，至還能再撐一年。」

「春天終于到了。

我看著玻璃窗上的霜花一天比一天薄，用指甲輕輕一刮，刮下的不再是白白的霜，而是融化的水，我聽著太曬得屋頂上雪滴滴答答往下落，太好的時候，我出來看雪，就像看著老天爺在下雨，把這個世界也淋得嘩嘩啦啦。

我的父親死在春天來臨前。

他剛剛吃了立春時候烙的春餅，三張，他最擅長做這個，能將一張餅攤得薄如紙，卷上胡蘿卜和炒好的土豆，大口吃。

他那條傷惡化已經很嚴重了，整天整夜地·，醫生在牛棚里，我走了十里路去請醫生，敲開他們的門。

醫生到了，父親也死了。

醫生說他死因并不是那條，應該是過敏引發的哮。我說父親沒有哮，醫生說他也沒有辦法，他只是一個了兩天的醫生，他找不到父親的死因，他自己也快要死了。

我煮了家里剩下的土豆，放了玉米餅，一大鍋，他全吃了。

父親葬禮這天，倒是來了很多人幫忙，他已經死了，死了就不用再擔心牽連。這里太冷了，冷到大家都需要互相幫助才能活下去，我沒有錢來做酒菜來招待他們，他們也不要，最后砍了樹做棺材，我著木頭上新鮮的紋理，不潸然淚下。

父親砍了不到三個月的木頭，木頭也送走了他。

我把父親埋在屋子后面的菜園旁邊，我想我可以在這里等到春天到來。」

「這里的春天不是春風帶來的，而是黑土地一點點化開，一點點苦熬出來的。

清明節到了，春雪化了凍，凍了化，把到都搞的泥濘一片。我忽然想念起父親，不知倘若他還在這里，會不會笑著說些什麼，聊些什麼……

清明節，我養的小變大了，可以放出去嘰嘰喳喳地找食吃。晚上還是要收回來，放在紙箱子里，放在房間里，我怕它們被凍死，這可能是父親留給我最后的東西了。

隔壁的蘇聯阿姨腳也不利索了，我開始帶著白雪安一同干活，我教中文，和用俄語聊天，我們一塊兒等著達子香花開，等著春天先落到向的山坡上，等著草芽像貓咪的絨從地底下鉆出來。

我找鄰居借了兩個蛋，煮后，用紅墨水和春聯上的紅紙染紅，一個自己吃，一個給父親。

清晨的時候，趁著柳條掛霜又脆又好砍，我砍了兩把柳條，和紅蛋一起，放在父親的墓碑上。

我想我會好好活下去。」

「我分到了新的工作，是去喂生產隊的那兩頭牛，它們是母牛，有一雙像父親般的慈眼睛。我很喜歡這個工作，每次為它們鍘草時候，也顯得格外有勁兒。我現在也學會了怎麼用鐵耙子從厚厚的干草堆上往下摟草，怎麼樣抱著這些干草去鍘碎，再喂給它們吃。

我已經很長時間不想之前的事，就像我似乎本來就出生在這片土地上，就像我本該就是一個鍘草的農夫。」

「我終于把父親封好的黃豆取出，揭開一層又一層的報紙，這些安靜的豆子都變了我不認識的陌生模樣，我把它們放進一個大肚陶罐里，加上水和鹽，搬去太上曬啊曬，等著它們被曬金黃。」

「我花了一星期的時間來清理我的小菜園，白雪安送了我很多很多的菜種，什麼黃瓜、茄子、倭瓜、豆角、辣椒……我知道蘇聯阿姨的意思，的一天比一天差，而的兒還很小很小，很年輕，怕自己會突然死掉，沒有照顧可憐的小白雪安。

我愿意照顧，我向阿姨保證，就像我的妹妹，只要我在這里一天，就能好好地生活一天。」

「達子香花開了漫山遍野，紅紅紫紫開過后，野菜就慢慢地長出來了，菜園里的菜籽也冒出小芽芽，我上山去割豬草，灰灰草，莧菜，車轱轆菜，不豬能吃，人也能吃，我把莧菜剁得碎碎的，加上油鹽蔥花，包菜包子吃。白雪安喜歡這個味道，能一口氣吃三個。」

「隊里分了羊湯，按人頭，一人兩大瓢。我去的早，他們給我多加了些，我用一個小鐵鍋盛著，小心翼翼地帶回家，和白雪安、蘇聯阿姨分著喝。蘇聯阿姨早早地剝好了蒜，拍碎，和辣椒面、香菜末、醬油、幾滴芝麻油放到一塊兒沖調料，喝的時候用小匙往羊湯碗里加。傍晚的火燒云很，我們把飯桌搬到院子里，不遠的菜園子里，黃瓜藤上的小黃瓜剛做紐，還有燕子呼呼啦啦地在檐下嘰嘰喳喳，我點了一把曬干、結辮子的蒿草，等著它慢慢點燃、籠蚊煙。

我在蒿草煙的幫助下慢悠悠地喝著湯，忽然發現我已經很久沒有想起您，我的帕維爾老師。

我至今仍然記得第一次見您時候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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