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縣的街頭漸漸有了點往日的模樣。

娘還有香桃兩個丫頭， 再加上一個跑的小太監，並一個武安衛，如此將鐘念月團團簇擁著， 方才得了個上街的機會。

街上已有不百姓識得了， 見依舊著素，仍是那般宛如神， 通貴氣， 連多看一眼， 都覺得有些臉熱。

鐘念月一邊走， 也一邊舒了口氣。

“瞧見還有這麼些人仍活著，一日比一日活得好， 那便是好事了。”

娘應了聲“是”。

在他們轉過彎兒後， 街頭百姓卻是低低議論了起來︰“我怎麼覺得好像從上瞧見了一紫氣？”

“那瑞氣。”

“王麻子家的，你那日去領錢， 你沾著貴人上的氣了嗎？”

“我、我不敢。”

“什麼敢不敢？你就學我這樣，用力， 一吸，那不就沾著了嗎？”

“當真有用麼？”有人小聲問。

這還算是其中難得有自我想法的一個了。

這時代階級分明。

但凡是從上頭放下來的話， 他們便沒有人去疑心的。

“有！怎麼無用？你知曉原來住那城南的吳家媳婦兒嗎？之前瘦得一把骨頭，臉白白的，跟要死了一樣。那日去領錢，你曉得膽子有多大？竟然敢那貴人賜一句話！”

“那賜了麼？”

“賜了啊！就是因為貴人賜了話，沾了那樣多的福氣去，你瞧這兩日，看著可算像是個活人了。那神氣都不一樣了……走路都帶風你見過嗎？”

“真的假的？”

“真的， 真的，我還見著打男人了。”

鐘念月還聽八卦， 放慢了腳步，跟著聽了一耳朵。

他們口中議論的，是那日那個，看著面黃寡瘦，跪下來祝來日嫁個好夫君的子麼？

於這時候的子來說，“嫁個好夫君”應當便是最好的祝福了罷。

那日還怕那子活不下來呢，卻原來活下來了。

此時有百姓喝道︰“那怎麼？怎麼敢打男人？反了天了？”

旁人嗤笑道︰“這你就不懂了吧？男人，與貴人，誰輕誰重？”

“……自是貴人。”

“沾了貴人的福氣，那貴人可是皇帝陛下邊的人啊！整日浸染著龍氣呢！那不也就高了男人一頭？打他算什麼？還沒他跪下呢！”

鐘念月抿一笑。

這邏輯沒病。

難怪古時都用些神佛道一類的東西，來教化百姓。

此時讀書普及不到尋常百姓家去，你與他們講道理，未必講得通。

但若是拿權勢規矩一，拿神鬼之說一震懾，自然可以使民順。

鐘念月在街上轉悠了一圈兒，見百姓如今都有余力開始重建自己的房屋了，損毀不嚴重的，便幾人合力修補修補。

如此之後，方才回了縣衙。

晉朔帝坐在那正廳中，知縣等人正躬問呢︰“敢問陛下龍可安好？”

他們幾人都惶恐得厲害，生怕陛下在他們的地界上染了什麼病癥。哪怕只是個小病，也足夠他們腦袋上落下禍事了。

鐘念月聽見這話，倒是不住笑了一聲。

瞧吧。

你裝吧。

幾個縣聽見了笑聲，抬手了汗。

這姑娘怎麼還笑得出來呢？

卻跟著便又聽得那姑娘聲問︰“陛下今日還用得下膳食麼？”

他們心下一松，心道這才對，到底是關心著陛下。

方才那般笑聲，想是見了陛下高興吧？

卻只有晉朔帝知曉這小姑娘肚子裡憋的什麼壞水兒。

他抬了抬眼眸︰“嗯，念念在此，朕自然用得下了。”

這話倒好似說秀可餐似的。

鐘念月有點耳熱。

但轉念一想，不，我害什麼？

晉朔帝人搬來椅子給，隨即才又與幾個縣說了會兒話。

等將江縣後續的事都安排好了，晉朔帝便打發走了他們。

他問鐘念月︰“念念可從中學到了些，大災當前時，該如何有條不紊地置的道理？”

鐘念月點了點頭︰“學到了一些。”

興許晉朔帝是個好老師罷，他每次與人議政事，也竟是從不避開。於是要吃下這現的學識，就比想象中容易了許多。

鐘念月不住道︰“我那日只是隨口編的什麼龍氣福運，誰知曉今日上街，倒還見著有百姓當了真，並因此生活全然變了副模樣。”

真是奇妙。

晉朔帝淡淡應聲︰“嗯，念念不編撰這一番，朕也是要命人去做的。”

鐘念月問他︰“做什麼？”

晉朔帝淡淡笑了下︰“你明日便知曉了。”

又一日過去。

該是最後一次發錢的時候了。

今日前來領錢的子，早早排在一了，們都目灼灼地盯住了鐘念月。

鐘念月約能聽見們的議論聲。

“一會兒我膽子要大些，我定要多吸幾口貴人上的氣。”

“是呢。吸了氣，我也就不怕我男人了。”

鐘念月有幾分哭笑不得，不過還是穩穩當當地坐在那裡，任由們吸了。

左右吸的不過是上染的一點燻香氣罷了。

們走遠時，卻還口口聲聲欣喜道︰“果真有用，吸了氣後，竟是覺得耳聰目明了許多。”

有些燻香本就有提神醒腦之效。

鐘念月心道。

鐘念月跟前的子，一個接一個地走過。

不多時，那日那個婦人又來到了的面前。

鐘念月低了聲音問︰“今日拿了錢回去，你家裡人還會怕你麼？”

其實將救災的錢，分作幾次發放，也是一種保護婦的法子。

否則一次就取完了，難保那些個遭了大罪，到極致失去理智的人，會手搶錢，不管不顧。

但這麼幾日下來，有吃的有喝的了，還有錢拿。

誰再會去幹那損己的蠢事呢？

要知曉這婦人平日裡也是勞力，還肩負著照顧孩子、生育之責呢。

只是這婦人手打了丈夫，就怕丈夫生報復之心。

那婦人此時卻是笑道︰“多謝貴人，貴人的福氣要伴我一生呢，他要怕我的。”

鐘念月這才笑著點了頭。

等放完錢，便起回去了。

回去的途中，在馬車中聽外頭的人道︰“你們聽說了嗎？那貴人說是，今後青州難遭大水了！”

鐘念月不由扭頭看晉朔帝︰“此事如何作得準呢？”

晉朔帝淡淡道︰“朕要在此地興水利，此事便給你兄長來辦。”

鐘念月︰“……”

真有您的！

就是給人修點大壩，疏通水渠唄。

但這也不一定能保不遭水災啊。

後世都做不到。

鐘念月轉念一想……哦，難怪方才那人說的是“難遭大水”，而非“不遭大水”。

他們在江縣又捱了兩日。

方才啟程往永辰縣回去。

走的這日，無數百姓相送。

早無人記得什麼秦姑娘了。

這些百姓目灼熱地著車輦，口呼“送陛下”，卻也還口呼“送貴人”，聲響幾近震天。

鐘念月聞聲，不由扭頭去看晉朔帝。

這便是晉朔帝想要的結果嗎？

可是做皇帝的，不是該最忌諱旁人攬得聲嗎？怎麼他倒還要生生往手中送呢？

晉朔帝當真是將弄糊塗了。

他到底是要把變當代武則天呢？還是他對真有心思……不，等等。

鐘念月發覺自己好似進了一個思維誤區。

想起那武娘還是李治的妃子時，李治一面抬起打擊世家，並不阻礙一並理政務，一面也拿當妃子。

好像並不沖突啊？

啊這。

一妃多用，那不是更可惡了嗎？

晉朔帝渾然不知道鐘念月在想什麼，他垂眸，從掀起來的車簾隙，向外面的百姓。

便從此地起吧。

將來好讓念念的每一句話，也為千金之重。

他們一行人漸漸行出了江縣。

等都出了城門了，鐘念月方才想起了甦傾娥︰“那個秦姑娘沒抓著麼？”

晉朔帝︰“往永辰縣去了，武安衛跟上去了，咱們這不是正要去永辰縣抄底嗎？”

鐘念月忍不住拍了拍手。

晉朔帝是真的妙！

與這人在一時，便好似天底下沒有他解決不了的事，就算是頭頂主環的甦傾娥，都變得幾近可以忽略了。

可是……

鐘念月一下又難得惆悵了幾分。

晉朔帝當真喜歡麼？

這古人怎麼還不知的？與他輩分都不同。

這倒不算什麼。

鐘念月的認知中，親總比更長久。友也比要堅固。

晉朔帝待的確是極好，因而待他也同樣有著深厚的誼。可若是一朝全變了味兒了，……那誼也就都碎了麼？

並不大想失去晉朔帝。

鐘念月煩悶地踢了下。

這才在車輦中躺了下來，道︰“我睡一覺罷，總覺得累。”

晉朔帝應了聲︰“嗯。”

不知多久，他的聲音才響起來道︰“念念要及笄了。”

鐘念月沒由來地打了個激靈。

及笄便可以嫁人了。

早先還與他認認真真說什麼，再過兩月我就及笄了，你要為我尋個了不得的梳頭人。

這不是自己往坑裡跳麼？

鐘念月抓了抓頭髮。

更覺惆悵了。

當年爸就不該抓早的問題，早知有今日，那時但凡談一回，積攢半點經驗，也不至於如今在這裡把頭髮都抓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