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今正值仲夏時節,午後日頭正盛。
過簷廊旁如扇的老槐樹,被撕碎的斑駁葉影層層疊疊的落在了他高闊的後背之上。
顧長策抬起那雙沉寂如水的黑眸,恍然間想到他第一眼見到沈醉歡時也是在這樣一個豔天。
那是十年前,元狩元年。
新帝登基,開設五經博士一職。
沈醉歡的父親沈建章與衛銜玉的父親衛文,因在策問中表現出眾被擢為五經博士,一時之間,風頭無兩。
他們顧家世代武將,不通文墨。
族學之中的先生也是隨意從外頭個的私塾中請來的。
朝中文武員涇渭分明。
父親為了能使他得到良好的教育,舍下麵子在京中文人茶會上周旋奔波良久。
才識得了沈建章這樣一個當代大儒。
而他也在十四歲那年被父親如願以償的送到沈建章門下讀書。
為他座下的學生。
隻是他這人自小便坐不住,來到沈府沒兩天。
書沒讀幾本,反倒和沈建章的小兒子沈清佑了哥倆好。
沈清佑才九歲,年紀小,同樣不喜歡讀書,反倒喜歡看他練劍。
於是每到了午後那一段時間,他們倆一大一小兩個年郎。
就背著沈建章放下手中書卷,跑到後院那座假山後麵以樹枝為劍,互相纏鬥起來。
那天天氣格外的熱。
和沈清佑練了不多時,便出了滿的汗。
幾乎將他外麵套的那件墨薄衫都浸。
他和沈清佑兩人又跑到後院的抄手回廊下麵躲涼。
沈清佑用袖子了臉上流不停的汗。
臉蛋通紅的對麵前這個雖說剛認識不久,但頗為誌趣相投的大哥哥說:“我去前院兒的小廚房拿兩碗梅子冰來消消暑,景安哥,你先在這邊兒等我片刻。”
他也熱的夠嗆,單屈膝坐在地上,隨意的向他擺了擺手。
沈清佑轉過,一溜煙就不見了。
顧長策雙眼微闔,閉目養神。
迎麵隻能到溫熱的風和略顯聒噪的蟬鳴。
突然,耳邊響起一聲老頓的,木窗被支開的聲音。
他抬眼向前看去,隻見對麵的廂房出一張皎白的小臉。
小姑娘看起來年紀不大的樣子,約麽十一二歲。
臉上還帶著些尚未消散的嬰兒。
模樣實在是漂亮。
雖說年紀不大,但杏眼桃腮,鼻膩鵝脂,烏發櫻。
不難看出將來會是如何傾城之。
唯一中不足的是,小姑娘偏偏繃著一張小臉。
低垂著眼睛,隻安安靜靜的看著麵前的書卷。
冷若冰霜的樣子。
顧長策是看著,便覺得迎麵一陣清涼。
但同時也心中納罕,為何真有人小小年紀便喜讀書?
他家中小妹顧長寧也差不多就這年紀。
偏名貴首飾,華麗,看見書便覺得頭疼。
心中好奇,兩隻眼睛也直勾勾的盯著人家看。
他那時還不懂得掩飾心思。
被小姑娘發現這熾熱的視線之後。
慌之間“砰——”的一聲,將窗子放下來了。
顧長策:???
什麽意思啊,看也不讓看。
他神頗有些無辜的了自己的後腦勺,尋思方才也沒做出什麽冒犯人家姑娘的事吧。
心裏頭正思索著呢。
這邊沈清佑便手端著兩碗梅子冰跑來了。
人剛到拐角的時候,就迫不及待喊他的名字:“景安哥!景安哥!我回來了。”
顧長策漫不經心轉過去。
沈清佑迎麵塞了一碗梅子冰到他手裏。
手沁涼。
沈清佑盤坐在他旁邊。
手拿著白瓷勺,抱著梅子冰。
一大勺一大勺的往裏麵送。
開心的像個傻子似的。
顧長策有點嫌棄他,不聲的往旁邊挪了挪子。
低下頭,看著白瓷碗,沉片刻。
修長手指又輕輕拍了拍沈清佑的胳膊。
抬手往前方一指:“那邊兒蘅蕪菀裏住的姑娘...是你家的誰?”
聞言,沈清佑臉變了變:“你方才見著我大姐了?”
原來那姑娘就是沈清佑的大姐啊。
顧長策低垂著眼思索著。
沈清佑的大姐...好像是...沈醉歡?
這姑娘在上京城中年紀輕輕,頗有才名。
即便是像他這樣對八卦不興趣的人,都從市井笑談中聽過兩耳。
他嗓音清淡的“嗯。”了一聲。
沈清佑一聽這話,小臉立馬變得煞白。
苦著張臉抱著梅子冰就想跑,卻被旁邊坐著的男人一把提住了後襟領。
顧長策問他:“你跑什麽?”
沈清佑解釋說:“景安哥,你是不知道,我姐這人簡直比學堂的先生還要死心眼兒,咱們倆跑出來玩,被瞧見,等我爹問起來,定不會幫咱們打掩護。”
這話一說出來,顧長策瞬間就樂了。
怎麽會有有姑娘連說謊都不會說嘛!
顧長策又重新拉著沈清佑坐下,張口問他。
“你大姐也是跟著沈伯父讀書嗎?怎麽平日裏沒有見過。”
沈清佑訕笑道:“你當然沒有見過了,我們才學到哪呀,四書都還沒讀完呢。”
“我大姐可是經史子集如數家珍,一直在前院和衛哥哥一起讀書呢。”
聽到“衛哥哥”這三個字時,他眉微蹙:“那我們如何能進前院讀書?”
沈清佑麵僵了僵,撓著頭說:“起碼得先過了我爹那關吧。”
顧長策低垂下眼睫。
看向手中白瓷碗。
——盛夏白瓷梅子湯。
——碎冰壁當啷響。
他漫不經心一勺喂進裏。
隻覺涼意侵染。
但又想起方才細柳條,芙蓉俏麵的姑娘。
又覺心頭燥熱難耐起來。
他突然像是下定決心一般的拍了下沈清佑的後背:“一個月後!我也要到前院去讀書!”
聞言,沈清佑人都傻了。
待在原地怔怔不語。
顧長策挑眉:“你這是什麽反應?”
沈清佑沉默片刻,想到麵前這位大哥哥比他還要差勁的功課。
麵尷尬:\"額...這不好說,但總之....我祝你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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