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麗國建立之初，便極重統門第。其朝政由文武兩班貴族世襲統治，外人斷難融。而兩班的地位也差異極大，武在經濟、政治地位上到文的強力制，文更試圖掌控軍權，徹底制武臣。

大約五十年前，一名喚作李紹膺的將軍與人比武失利。文臣韓賴因此當衆掌摑李紹膺，在場的高麗國王和文臣侍從們無不大笑，並加以辱，將之作爲撤除衆多武臣職位的契機。

孰料此事反而了武臣們叛的導火索，狂怒的武臣們先殺了國王的近臣，再挾持國王殺進王宮，大展兵威。一時間扈從文及大小臣僚宦寺盡皆遇害，王都積如山。隨後武臣挾持幾代國王改弦更張，將國中三京四都護八牧以至郡縣館驛之任皆用武人，文臣一班僥倖沒死的，此後數十載也淪落爲了鼓脣弄舌的侍應之人，再無半分實權。

外患既去，執政的武臣們又開始鬥，二十餘年的混時局下，一個個梟雄番登場，屢興大獄，肆意殺戮。

這種局面直到崔忠獻執政，才告一段落。而崔忠獻的穩定執政，又並非出於調和鼎鼐的手段，而是因爲他生多疑，但凡發現有人威脅到他的地位，便先下手爲強。

於是在崔忠獻執政的二十餘年裡，朝局外似穩定，其實勉強有點能力的武臣，幾乎全都被崔忠獻提前剷除了。除了圍繞在他邊的許親信以外，就連他的兒子崔瑀要培養班底，都沒人可用，不得不起復了一批文臣，勉強維持勢力。

崔滋便是這樣一個出於破落文臣貴族家庭之人。他得著名文人李奎報的推薦得以出任司錄，後來輾轉幾個職，倒也頗能理解文臣貴族正在倒黴的時候，整日頭過日子。

他到禮港以後，辦事兢兢業業，實際控制禮港的上大將軍崔俊文對他頗爲信任。

崔俊文早年考過興海郡的貢生，不似尋常武臣那樣鄙，與考過制述科的崔滋唱和詩詞文章，慢慢了朋友。而崔滋也知道自己只是個輔佐，日常深居簡出，只偶爾給崔俊文出些主意。

那份從禮港發往有司，提議將尹昌船隊直接引港口的文書，就是崔滋出的主意。

當時崔滋對崔俊文說，如今令公病重，朝堂上各方都在收束實力，以備不測。將軍你雖有池允深、柳鬆節這樣的盟友坐鎮開城，但不能完全仰賴他們，自家也應該早作準備，

崔俊文疑反問，自我離開龍武軍，掌管海貿事宜，手上的兵力就被令公慢慢剝奪，早就了空頭將軍……我哪裡來的實力？難不，往聚集在禮港外的海商裡頭徵兵？

崔滋則道，將軍的實力，自然是你和大周國員的親關係。以上國的力量，便是一個統管商賈的年輕人，都足以在我國造巨大影響，何況前任留守之尊？

這位留守可不是一個人來高麗的，他帶著許多部下，還有門生故吏跟從，是想正經在高麗白手起家的！

眼下這時候，此人乃是強援！

崔俊文能在禮港數年富貴，倒真和李雲的幫助分不開。在高麗國的員裡，他也確實是與中原人走得最近的一個。此前不過是當局，一時懵懂罷了。

崔滋這麼一說，他聞聽大喜，立即按照崔滋的建議寫了文書發出，以此來確保尹昌儘快抵達禮港。

文書發出以後，崔滋回府，忍不住微笑。

尹昌雖然來得突兀，但崔滋這個司錄不是白當的，他既然早一步得到了消息，便有辦法讓崔俊文這個不學無的蠢貨自己行文，提醒在開城的世子早做準備。

開城局勢已經到了劍拔弩張的時候，水落石出就在旬月之間。這時候，能排除多異因素，就得排除多！

高麗國的海上貿易，素來被把握在崔俊文手裡，而崔俊文又與開城諸貴蛇鼠一窩，最近儼然有架空崔令公，威脅世子的意思，這時候，絕不能讓崔俊文得了額外的援助！

世子雖不掌兵，也被隔絕在都房六番私兵之外，但多年經營，手中自有專門的人手。崔滋記得，其中有特別兇悍的倭人海賊一隊，只消派出，興起海難易如反掌，必能得手。

此事辦了，日後世子登位論功行賞，也不了我這一份！

想到這裡，崔滋頗覺振。他站起來舒張雙臂，正想詩一首，忽聽外院門扉響，有人不經通報，推門而。

“什麼人！”崔滋厲喝一聲。

“住！”跳進院子的人口氣比崔滋還很多。

崔滋奔出去張，只見來人普通相貌，著普通行商服飾，此時正探手懷，取了面符牌出來。

這符牌崔滋認得，正是崔令公的世子崔瑀所用，而且專門用於給散佈在高麗各地的崔瑀一黨傳信。

崔滋的品不高，但佔著禮港的要職務，其恩師又是世子最仰賴的謀主李奎報，故而曾經見過好幾次此等符牌，並遵照辦事。

當下他躬行禮。

便聽那信使沉聲道：“世子有令，你盯著即將抵達禮港的尹昌船隊，相關形無論鉅細皆報。”

“……”

崔滋愣了半晌才問：“世子就只吩咐了這些？就只讓我盯著？”

崔俊文發出的那份文書是我親自執筆，已經寫的夠明白了！就算是蠢貨也能看出其中不對勁的地方吧！何況文書後頭，還附著我爲司錄的專門判書呢？判書上有幾行字，我還專門用了事先約定的語，那語就算世子疏忽了沒注意，恩師怎麼會不看？

要知道，恩師本來一直在開城做著右司諫、知制誥一類的清要職，去年才終於贏得崔令公的信任，得以外放爲桂都護府副使兵馬鈐轄，掌握實權。但恩師毅然放棄了這個機會，年初棄回返，就是爲了協助世子掌握大權。

恩師是名數十載的文人，是文班貴族們的領袖，他支持素來重用文臣的世子，也等於是在支持文臣本……這何等要，恩師怎麼會有疏？

這疑問，自然不方便詢問信使。信使本來也不可能知道其中的奧妙。崔滋提高嗓門道：“你等我寫份書信，你替我帶回開城，給我的恩師止軒先生！那很要！”

信使搖了搖頭：“不必那麼麻煩。”

“什麼？”

信使的手裡，本來正拿著代表世子的符牌。這會兒他把符牌塞回襟，隨即掏出了另一樣東西。

那是一本詩集，是高麗國當代頭等詩詞名家，海東謫仙人李奎報本人所著。而且是中原有名的印坊專門產出，數量極。持有這一本詩集的，便是文班貴族裡的核心人，真正被李奎報引爲親信的自己人。

“恩師是什麼意思？”崔滋上前幾步，猛地握住信使的手臂。

“止軒先生讓我告訴你，多一方牽扯進現在的局面，對我們是好事。伱莫要阻攔，就只看著便好，該稟報的，如常稟報。什麼能給世子看到，先生自有決斷。”

“可是……可是如今勢大的幾方，唯有世子最爲重用文臣們，怎麼我們反而……”

“以前世子確實重用文臣，但文臣們不也竭誠以報了嗎？至於以後，隨著時局變化，我們會有更多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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