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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扼元》 第九百零六章 不同(中)

陳和尚皺眉的時候,騎兵們安靜地在旁等著。

侍衛親軍們都是軍中千挑萬選出的好手,人人英姿發,但就算在這些人簇擁之下,完陳和尚也顯得很出衆。

他腰間的銀鼠皮捍腰扎得很,顯得寬肩乍背,腰很瘦,但蘊藏著極大的力氣;甲冑外罩的真錦團花戎袍也很覺甲冑的起伏彷彿合他渾的起伏,像是隨時會起撲殺獵的豹子。

「將軍,咱們可以後撤了……」

一名部下下意識地喚了聲,但立刻把後半句咽回了肚子裡。

在侍衛親軍組建之初,將士們人人都有背景,都有功勳,彼此都不服,更不消說對著完陳和尚這個真降人了,恨不得拿鼻孔對著他出氣。但隨後兩年裡,郭寧到巡視,侍衛親軍時常橫行戰場,掃平各種叛,在這個過程中,完陳和尚便如一把愈磨礪愈顯鋒芒的刀劍,讓部下們的心態從不服,到了不得不服。

方纔完陳和尚率部對上蒙古人的輕騎,現出他對蒙古人的作戰風格極度悉,拿得了稍縱即逝的戰機,至於在戰鬥過程中的勇猛兇悍,更不必說了。

這會兒當他揮開肩膀上附著的敵人中,神冷然裡帶著肅殺,眼神中又有一點憾,好像是在蔑視敵人,一時間,部下們竟不敢打擾。

其實完陳和尚並沒他們想得那般冷酷,他之所以這副表,其實是在心疼自己新買的戎袍。

大周軍隊裡,普通士卒皆著統一規格的灰戎袍,郭寧就一直穿著灰的普通正軍袍服,全無其它裝飾。但這舉有點刻意表現與將士同甘共苦,其他將校們又不想當皇帝,用不著收攬人心,也做不到郭寧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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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踐阼以後,于軍政制度多所損益,都元帥府頒下的國朝武人著規格,便和前朝頗有不同。期間高級軍們大都到專門的店鋪去採買錦緞,然後託人定做戎袍,完陳和尚也不能免俗。

但他幾年前擔任安平都尉的時候,輒用自家錢財補將士,幾年下來,手頭甚

在侍衛親軍當上領兵以後,俸祿倒是高的,可中都居,大不易,這陣子從大興府到天津府的宅邸賣價一直在漲,完陳和尚想和兄長完斜烈一起湊錢買兩套宅子打通居住,便不敢花錢。

所以這種符合皇帝親軍統領份的真錦團花戎袍,他一共買了五條,耗資兩百貫……現在只剩下四條了。戎袍和甲冑還不一樣。甲冑磕壞了,只消換下破損的甲葉。一整件袍子帶,可不就完了麼?

想到這裡,完陳和尚很是心痛,臉就越來越冷。

數年前,他還滿心想著報效大金,至死不渝,更求彰大義、立殊勳以天下知名。但誰能想到,大金的脆弱超過他的想象,彷彿被天下人拋棄了一樣,說亡就亡了,甚至都沒誰特別悲哀。

開封城破後,包括完從坦、完斜烈等真將領紛紛投降。完陳和尚想殉死卻沒死,自家一心氣泄了以後,很難再提得起來,郭寧又遣出退位的大金興定皇帝完守忠出面勸說,還有那個一斧子把他砸暈的倪一,也常來他的院子看

兩個月後,完陳和尚無可無不可地了新朝的軍,然後便發現,自己從青年,了個以從軍爲職業的人,生活中了許多激和熱。他和兄長每天盤算的,或者是本月的薪餉能省下來多,是不是可以多找幾個田宅牙人問問;或者是某地有個很看起來很賺的行當,是不是可以摻和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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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個滿心春秋大義的忠臣,變了拿錢辦事的貨,已經讓人夠鬱悶了。還得看著錢財上吃虧!孃的,都怪我,換件布面袍子再衝不好麼?

看看邊這些同伴們,幾乎全都做了準備,早都換了適合廝殺

服。完陳和尚不是初上戰場的小孩子,不會不知道這種常識。

可完陳和尚自長於蒙金前線的州,邊不知多親眷家人都死於蒙古人之手,對他來說,與蒙古人的戰鬥代表了太沉重的東西,又是他期待已久的釋放,使他能夠給自己一個投效新朝的代和解釋。

所以,僅僅是兩軍之間哨騎的格鬥,就已經引了他極其激烈的緒,以至於他橫衝直撞地往來數次,幾乎靠一己之力打了蒙古人進退的節奏,哪怕渾,也全不在意。

好在戰鬥結束的很快,完陳和尚也很快就舒緩了緒,開始心疼自己的袍甲冑了。

「將軍,將軍!」

見完陳和尚的眼神漸漸平和,先前那個提醒他的部下撥馬過來又喚。

「嗯?怎麼了?」

「將軍,龍驤軍的騎兵上來了,我們讓開,別擋著他們前進。帶隊的軍還抱怨,說咱們拼得太兇,搶了他們的功勞……將軍放心,我狠狠瞪回去了!」

陳和尚立即罵道:「瞪什麼瞪!客氣點不好嗎!搶功勞的事做都做了,還不能讓別人上舒坦嗎!你是不是蠢!」

那部下被完陳和尚罵了通,一點也不在意。其他幾人連聲應著,簇擁著自家的將軍撥馬往原野一側去。

部下特意這麼說,帶點開玩笑的意思,完陳和尚看得出來。估計是自己方纔臉太難看,把大家嚇住了,所以才試探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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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軍將士們個個都有從龍之功,都得皇帝厚待,有份、有家,子孫都有前程。所以只消資歷夠深,便是普通將士也敢在軍面前拿一拿大。這與大金的軍隊裡,軍視兵卒如卑賤走狗的作派很不相同,至於南朝宋國那邊,軍人要黥面刺青以防逃跑,與大周相比更是笑話了。

此時蹄聲隆隆,龍驤軍的騎隊開始往前上。

皇帝的軍統共兩支,雖然各自的職責不太一樣,難免會有重疊,有爭競。這會兒便有好些騎士滿臉不快地瞪著完陳和尚等人,好像真的因爲被搶了功勞不滿。

在完陳和尚的命令下,侍衛親軍們退讓了幾步。有人眼神戲謔地用刀尖挑起一個蒙古人的尖頂頭盔打著轉,不過並沒有過份的表現,沒有誰真的瞪過去。

兩邊廂終究是同僚,彼此對對方的水平很瞭解。在侍衛親軍看來,龍驤軍騎士無疑也是銳,他們行進間那種凌厲的殺氣一點都掩飾不住。其中大部分人手上的人命不,能在沙場上輕鬆自如。

特別是那個領隊的雙槍將軍、龍驤軍右副都指揮使高歆,他明明是個山賊出的,卻最喜作貴公子裝扮,此時穿著一華麗袍服,顯眼至極,便如肅殺軍陣中飄過一隻大大的花蝴蝶。

見到完陳和尚站在侍衛親軍的隊列中,高歆連連舉手示意,完陳和尚也揮手迴應。

隨即高歆就撥馬衝了過來:「良佐兄!我正要找你!」

陳和尚忙問:「可是陛下有什麼吩咐?」

「我高某人有事,便不能找你?」高歆哈哈笑道:「前陣子我們北上途中,不是撞見了通州防使時青麼?這廝先前有個想法,打算在北疆擴建紡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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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高將軍,這事還是戰後再說吧……」

「現在先說一句,就一句!」

高歆左手出兩手指,右手出一手指,都舉在完陳和尚面前晃悠。他低嗓音,裡居然還有淡淡的酒氣:「我知道你和你兄長手頭有不錢的。別盤算買院子了,賃著住就行,咱們合夥去投紡工場。材料、人工、銷路全都有,一年至兩分利,四五年就翻一番!」

兩分利!翻一番!

陳和尚心裡猛地一跳,然後猛地搖頭,把這想法甩出腦海。

打仗呢!對著蒙古黃金家族的上萬主力,這一場算得大戰了!

就算己方有備而來,面對強敵,仍不知多人要埋骨沙場。爲主將者,鼓舞士氣還來不及,臨陣還想這些,是不是太輕佻,太狂妄了?

陳和尚待要勸高歆幾句,高歆拍了拍他的肩膀,催馬奔回本隊去了,隔著數丈,他又嚷道:「記著這事兒啊!打完了仗,我來找你,咱們一邊吃烤,一邊算細賬!」

而就在高歆嚷的同時,龍驤軍的騎士隊列裡有個普通的正軍大聲抱怨:「高將軍,我可看到你的手勢了!兩是不是?怎麼就能答應兩?」

「住!住!」高歆雖手出一柄短槍,砸在那騎士的頭盔上。

「真他孃的……」

陳和尚忍不住喃喃罵了句。

爲統兵大將,張口閉口都是錢財好,還如此毫無顧忌,這在完陳和尚看來實在有點過分。但高歆是改不了的公子哥兒習氣,什麼話放他裡說出來,卻又讓人氣不起來。

甚至看高歆邊的將士們,也全然沒有到影響,他們的士氣毫無疑問極其高昂。

此番北上途中,完陳和尚一直覺得有哪裡不對勁。這會兒他突然想到了,不對勁的地方就在這裡。

朝廷第一次派遣大軍深草原,這是中原與草原攻守易勢之戰,更是搶在吉思汗率軍回到草原之前的威懾之戰,更是許多將士們的復仇之戰。

可是他這一路行來所見,唯有直接出北疆的那批將士難以抑復仇的憤怒。越是大戰臨近,他越看得清楚,其他許多軍人心裡也有一團火,但那團火裡,歷年遭屠殺和侮辱的仇恨只佔了一部分,更多的是對戰鬥的,還有對通過戰爭攫取利益的

這樣的軍隊,本不像完陳和尚在史書中所見的那種王師。這支軍隊的將士們幾乎絕把忠誠仁義掛在邊,反而毫無顧忌地展現自對富貴的追求……

這樣的軍隊,居然還這麼能打仗?

陳和尚數年來又親眼目睹,大周的朝野上下,許許多多人也忙著生意。他們結彼此盤錯節的利益關係,將私人的利益和大周的利益捆綁在一起,利用大周的威力不斷延,形遍佈北疆到南海的利益鏈條……

這樣的朝廷不該迎來末世亡麼?

漢人的典籍裡說,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完陳和尚讀書的時候,覺得那真是萬世不易的道理,是臻至天下大志的正途。怎麼眼前這世道,偏偏是相反的?

世人皆知,大周的皇帝郭寧和他的親近部下們,多有在河北塘濼裡據地爲草寇的。郭寧確有宏略,他的部下們也是英傑輩出,所以才能取大金而代之。可他們就算當上了皇帝、大臣,治國治軍居然還是用得那套草寇套路,講究大秤分金大秤分銀,大人喝喝酒吃,底下人啃骨頭喝湯?

他們這樣的作派,本該立刻把天下的利益吞噬殆盡,導致民不聊生。可大周又偏偏蓬興盛,無論士農工商還是軍人,心氣既高,日子過得也都不錯。

如果再細想下去的話……

大周當然是個徹頭徹尾的漢人政權,郭寧在朝堂上,也從不掩飾自己將諸多異族統合爲漢家一員的心意。但這個漢人政權又完全不同於南朝宋國的溫良。

如果說得過分點,以郭寧爲首的武人團披了一層漢家制度的外袍,骨子裡,卻充斥著真人、蒙古人崛起時的貪婪和強悍。就連迎回皇帝父母先人的作,本該是大周朝廷最重要的事

,結果也被用作了手草原的藉口。

這種事別說放在宋國了,就算在大金,只怕也得跳出幾十個儒臣,指摘有人意圖陷皇帝於不孝。

可是大周朝堂上沒有人這樣說,頂多有人晦地反對用兵,而皇帝的應對,則是乾脆利落地親自到了草原。

新生的大周王朝,就用這樣的方式一路猛衝,此前歷百戰而無不利,此後恐怕也會無往而不利!

這其中一定蘊有細微的道理,只不過我還沒看懂,還沒想明白。好在我完陳和尚還有的是時間去看,有的是機會立功賞,然後慢慢會!

陳和尚把沾滿跡的戎袍扯下,隨手扔在地上。

「盯了中軍的旗號,接著還有得忙呢!」他對部下們大聲道。

周軍忽然出現以後,別勒古臺大吃一驚,隨即從己方軍陣的正面狂奔向北,沿途呼喝著,調整各部的位置。

他的戰馬所經過的地方,到都是高舉閃亮鐵製武的蒙古百戶。隨同他奔行的,還有好幾百的鐵騎,騎士們都材矮壯,膀大腰圓,那是從也克蒙古兀魯思數十萬丁口裡調出的華,是怯薛軍的一部分。

在別勒古臺的後百餘步,好幾名千戶那帶著自家的護兵並騎而行。

「漢兒就在幾十裡外,兩軍前哨已經過手,我軍吃了不小的虧……漢兒比以前,要難對付多了。」有人低聲道。

另一人道:「漢人那套軍陣之法,別勒古臺用心學過,此時他麾下甲兵彙集,信心十足。這場要想打贏,關鍵在他練出的新軍。」

「打贏?」前一人斜視後者,連聲冷笑:「長生天在上,你何必說這種瞎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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