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蒙古人?怎麼可能?」
「蒙古人哪有會列陣的步卒?」
「他們那套,喚作兵撒星陣,我們都見多了的!」
近在眼前的救星原來還是煞星,衆人驚恐又失。簡直無法相信,七八舌反問。
「別說了,你們定神去聽!」
呂樞以手示意,果然便有呼嘯的歌聲從那個方向傳來。
蒙古人沒有文字,所以彼此通的時候,常常把話語編歌詞唱出來。他們投戰鬥的時候,歌聲既用以表達份,也用以傳遞命令,落在敵人耳中,便是世上最可怖的山呼海嘯。
呂樞自長於草原,通蒙語,楊沃衍等漢兒奴隸更不消說了,不學蒙語,難道等著蒙古老爺們學漢話?
當下便聽得出來他們唱道:
「衝鋒陷陣,不惜生命,奪取人民和營帳,獻給大汗鐵木真!」
「襲擊異族,征服百姓,擄掠和戰馬,獻給大汗鐵木真!」
「在獵殺狡的時候,把狡追來供大汗殺!在捕殺野熊的時候,把野熊趕來供大汗殺!」
「在圍獵山鹿的時候,誓要爲大汗,將它筋疲力盡,誓要爲大汗,將它氣絕而亡!」
這蒼涼而雄闊的曲調,便是吉思汗被擁戴爲大汗的時候,諸多蒙古部落首領共同高唱的歌曲,代表了整個草原,對前所未有的傑出人徹底臣服。
時至今日,這曲調和歌詞依然被人牢牢記得,這樣的高唱,便代表了他們的份。他們毫無疑問,就是黃金家族的直屬部隊,是吉思汗留在草原的有力臂膀!
墩臺上衆人癱坐在地,再也沒有力氣站起來重整防。
如果來的只是草原東部各千戶的下屬,衆人或許還能想想求生的機會在哪裡。可現在,這麼多的軍隊環繞烏沙堡,就連黃金家族的本部銳也到了,這是得有多恨烏沙堡裡的人?這還有什麼必要堅持下去?
盧五四看著他們失魂落魄的樣子,有同的神一閃而過。
呂樞倒不在乎,他盯著漸漸整肅的軍陣,點了點頭:「學得還真像……」
盧五四贊同道:「確實有一手,這是下了大功夫練出來的兵!」
蒙古軍的最強項,從來都是騎。但蒙古軍之所以遠邁歷代草原胡族軍隊,靠的不僅是騎,更是他們迅速接新鮮事的習慣。這二十年來,蒙古人不斷從戰爭中汲取有益的經驗和先進的裝備,不斷充實自。
大周的軍隊裡很多資深的軍,還記得當年跟隨金國名將完襄深草原,犁庭掃的經歷。那時候的蒙古人固然兇悍,手頭的武連東北的黃頭真都比不上,運用也不規範。有時候馬上對,他們卻拿出長達三尺的頑羊角弓,有時候對著金國的鐵浮圖,他們卻指用輕盈的披針箭破甲。
可短短數年之後,蒙古軍就完全變了。他們配備了針對不同作戰需求的、不同種類的弓箭,配備了能夠在近距離造巨大殺傷的鐵刀和鐵槍,而且又形了把人和武的特長結合起來的傑出戰。
這種變化從不停止。
他們金國腹地,獲得大批工匠之後,立刻配備攻城和攻打堅固營壘的軍事械,並大幅度提高了武和甲冑的質量。他們討伐夏國,打通西域通道以後,軍中開始引大量的畏兀兒人,迅速提升了律法和後勤的保障。
到蒙古軍攻西域、河中等地以後,軍隊裡又不斷填充騎乘駱駝、披掛鎖子甲的重騎。與此同時,留守草原的別勒古臺,則鑑於蒙古騎兵在和定海軍的屢次戰鬥中,並不能佔據上風,開始學習中原的戰。短短數年裡,他便培養了能夠列陣而戰的騎馬步兵,此時威勢儼然,堪爲戰場上難以
搖的中堅!
這樣一個彷彿專門爲了征服而生的民族,實在是可畏可怖。
就算吉思汗本人已經離開草原,他的部下們也並沒有坐等。作爲核心武力的黃金家族所部,依然在提升自的力量,不斷適應新的對手。
呂樞有些慨。
「未必。」盧五四卻搖頭:「真正滿心想著維繫蒙古軍威力的,大概只有別勒古臺一個。」
「那爲何草原上各部那們,普遍願意和也裡牙思合作,而不樂見狗濼榷場落到別勒古臺的手裡?」
說到這裡,呂樞自家就想明白了。他拍了拍自家額頭:「也裡牙思是最早跟隨木華黎,經營漢地的蒙古那之一。他很聰明,和我們有那麼點默契,他的心思也不在廝殺上頭。所以榷場的好過他的手,換了各種奢侈品和草原上必須的資,和他一條線上的諸多千戶那都有分潤。別勒古臺卻……」
「別勒古臺確實盡力在保證蒙古人的武力。可是,蒙古軍的怯薛失敗以後,吉思汗又調主力西征。別勒古臺要重整起像樣的軍隊,無論揀選人馬打造械乃至訓練整頓,都要從各部,消耗的資源更是巨大。草原各部既然不能南下劫掠,便難以滿足他的需要,也越來越厭煩他的種種指令。」
「別勒古臺是命留守的黃金家族首領人,但只靠黃金家族的地位,並不能保證他對對草原各部的控制權。既然如此,他只有去搶奪也裡牙思控制的榷場,試圖從源頭上把握利益在手,從而維持自己的權力。所以他在奪取榷場之後,對漢家商賈還算客氣,我奉防使的命令燒了座倉庫,居然就得他服……」
呂樞拍手道:「是了,因爲他想要的,不是一次劫掠,不是一錘子買賣。他想要和我們合作,拿著從我們手裡賺來的好,去影響草原各部的千戶那們。再通過千戶那們的支持,去建立他所期的,能和我們在戰場上列陣而戰的軍隊。」
「只可惜……」
「只可惜,草原上的千戶那們,未必理會得他的苦心。而他自己,也未必真的想清楚了自己的意圖,因爲他的意圖本沒法宣之於口。」
「他是吉思汗的弟弟,卻不是吉思汗的繼承人。吉思汗是他的兄長,也是蒙古人的君王,他授予別勒古臺權柄維持草原局面,卻未必樂見別勒古臺利用這個權柄,無限制地增強自己的力量。那麼多的千戶部落,更不樂意看到別勒古臺的力量膨脹,以至於吉思汗的威嚴再臨。這樣一來,很多事,便是別勒古臺召集千戶們商量一百次,也推行不下去。」
「所以,別勒古臺是奪取榷場還不夠。他需要去證明自己的想法是對的,至,證明按他的想法建立起來的軍隊,能夠在戰爭中發揮作用……就是這一支了。」
呂樞和盧五四一齊轉頭向外眺。
烏沙堡外,隨著三支軍隊全都顯示出了影,蒙古人在草原上擁有的力量再度呈現。無論蒙古騎兵還是西域騎兵,亦或是蒙古人組的軍陣,在他們面前,萬夫莫擋,一切敢於對抗的敵人,毫無疑問的會被碾而死。
與這樣的力量相比,烏沙堡裡這點人連螞蟻都不如,只會覺到自的渺小與可悲。這種建制的軍隊威力之下,烏沙堡還是當年陷落的烏沙堡,甚至比當年更脆弱,脆弱許多。
呂樞和盧五四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時候,楊沃衍在兩人前單膝跪著,一會兒看看呂樞,一會兒看看盧五四。
他本來就有點見識,這幾年陷草原,都草原局面也多多懂一點,有點親的會,所以聽著兩人對答,竟然也把事給分剖得差不離。
簡單來講,就是
草原上人心散了,別勒古臺卻想逆勢而,再度凝聚力量。
「可是……他們爲什麼來這裡?這些西域騎兵,還有別勒古臺的部下,來烏沙堡做甚?」
說到這裡,楊沃衍咬了咬牙:「小公爺,盧判,他們莫非是衝著你們來的?繞城的蒙古騎兵這會兒散開了,不知什麼時候還會回來。你們得想辦法趕走,沒必要留在這裡!」
「留在這裡好。」
楊沃衍的後,阿多蹬蹬踏踏地踩著木梯上來,愣愣地道:「這裡看得清楚。」
楊沃衍簡直要發狂了:「看什麼?你們究竟要看什麼?小公爺你剛纔說,剛死的會死,該跪的得跪……難道說得是我們?」
呂樞拍了拍楊沃衍的後背,讓他緒舒緩些。這會兒蒙古人的箭雨停了,衆人不再頂著盾牌,可以直起腰看得更遠。
「我是個空頭的國公,值得什麼?那些草原東部千戶們,或許是衝著我來的,那還得算上屯堡裡頭牛羊馬羣的吸引力。但那些西域騎兵,先前在鴛鴦濼到霍泊爾一帶,和早前投降我大周的蒙古六千戶猛烈糾纏廝殺,然後一路追到了這裡。至於別勒古臺的本部趕到這裡,是想在蒙古叛徒的上,檢驗自己新練兵的戰鬥力,順便也震懾西域騎兵和草原東部各部。」
「那麼,那個什麼蒙古六千戶,在哪裡?他們會來救我們嗎?」楊沃衍聲問道。
「蒙古六千戶有多大的力量?他們……哈哈,他們只是餌罷了。」
呂樞輕笑了兩聲,轉而問阿多:「找到了麼?」
阿多從懷裡掏出一可以收拉長的管子,給呂樞:「往更北面看……小孩子們這次帶了個大傢伙來,可不知誰出了餿主意,塗了藍的漆料。和天空太像了,所以一時分辨不清,找了好久。」
呂樞閉上一隻眼,用另一隻眼睛抵著管子,看了半晌。
他這陣子到底承著巨大力,沒日沒夜地張異常,人瘦了許多,臉也總著嚴肅。忽然間,他卻眉開眼笑,像是變回了孩子,再也沒有值得擔心的事:「來了來了,我姐夫來了。」
「姐夫?哪個姐夫?」
楊沃衍一時沒反應過來,隨即大喜:「是大周的皇帝陛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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