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知意有點心虛，基本上是問一句才答一句。

言珝隨手揪了揪兒的發尾，調侃笑道：“云大人平日在州府走路都帶風，怎麼回家就拘得跟鵪鶉似的？”

“云大人在外如何橫，回到老父親跟前也不敢耍威風啊。”云知意笑道。

銀月當空，月華的清輝灑了一院。

院中的桂樹上已零星綴了米粒大小的花苞，風過時送來一微甜芬芳。

言珝在桂樹下駐足，扭頭看看已只比自己矮小半個頭的長，笑容里滿是慨。

“當年我與你母親離開京城到原州來赴任時，你尚在襁褓。過了七年，你突然被送到我面前，竟就這麼高了，”他隨手在自己腰間比了比，又道，“如今更是威風凜凜的云大人啦。”

他看著這個自己心呵護的小娃娃長大人，從牽著自己手到獨自立于世間，心中自是又驕傲又落寞。

這種為人父的心，云知意無法完全會，只是覺得父親有些傷。

自小就不擅長在父母面前撒，這種時候也不知該如何寬，便道：“我如今是不是威風凜凜，這事見仁見智。但我可以確定，我七歲那年絕對沒您方才比劃得那麼矮。”

“你這孩子，從小就較真，”言珝瞇起笑眼，藏好眼中薄薄老淚，“緒子，爹和你說點事。”

云知意微蹙眉心，斂神站好：“您說。”

“隔壁那小子如今在州府的作越來越大，我總覺得氣味不太對，”言珝對著隔壁霍家的方向努了努，“均田革新的事，你一步步辦得又穩又利落，在同輩年輕人里已算是木秀于林。往后要多留神，別讓人給盯上了。”

到底是場浮沉多年的老江湖，這直覺很靈敏，就是方向稍有點偏差。

隔壁那小子確實盯上他兒了，不過顯然不是他想的那種盯法。

云知意的心虛幾乎達到頂峰，舌頭險些打結：“您也、您也多留神。”

“我這頭倒不必你擔心。奇怪，你結什麼？”言珝瞥一眼，好笑地搖搖頭，話鋒一轉，“還有，正好你今日回來，爹有件事求你。”

“您這話怎麼說的？您是我爹，有事吩咐就行，什麼求不求的？”云知意驚疑不定，又有點微惱，“您遇著什麼事了？”

“眼下還沒事，我只是以防萬一。或許，也未必會到那麼糟的地步。”

言珝安地輕拍的肩。

“你祖母撥給你的護衛，能否借幾個來家里？等過段日子，若沒見什麼異，我就將人給你還回去。我白日都在府衙，你弟弟妹妹也要在南郊的學堂混到下午才回，你母親獨自在家，我不太放心。”

言宅不大，只需幾名護衛，就能將前前后后都顧全。

“好，我明日就讓柯境帶幾個人過來。”云知意毫不猶豫地應承后，間了。

“不過，爹，您跟我講實話，是言知時在外面惹了什麼人，還是您……”

“不關他的事，這回還真是我惹的禍，”言珝左右看了看，這才低聲對長道，“月初鹽業司送到我這里的記檔有問題。他們很快就察覺送錯了，派人來要回去，說是字跡不清晰，第二天重抄了一份給我送來。”

云知意狐疑地瞇起右眼：“您最初看到那份記檔，有什麼問題？”

“田家去年冬向州府上報，要從沅城販十船海鹽回來，”言珝扯了扯角，眉目微凜，“但從鹽業司第一次送來的那份抄本里的明細看，從去年冬到今年開春，四個多月里，全州市面上新增海鹽，最多不過七艘船的量。”

市面上了三船海鹽的量，換別人可能不會立刻察覺，但言珝對數值極其敏銳，幾乎到了“看一眼就心誦能算”的地步。

“這不對勁。田家就算囤庫存，首選也不該是海鹽。”云知意篤定地口而出。

立刻就能明白問題所在，言珝有些驚訝：“你幾時對鹽業的門道如此了？”

云知意笑笑：“這幾個月和藺家老爺子周旋，我也不是白陪他閑聊，學到不從前沒留意的東西。”

據律法規制，零售到百姓手中的鹽，無論海鹽或井鹽，價格都是一致的。

但沅城的曬鹽場多，海鹽進貨本相對低廉些，商家售出海鹽獲利會略高于井鹽。

所以，原州鹽業商會歷來有個不文的傳統：無論是手持鹽引的大鹽商，還是從大鹽商們手中買鹽再去零售的二道販子們，在囤積庫存時，都會選擇積利潤稍薄的井鹽，優先拋售海鹽，不會輕易將海鹽留在手里。

從言珝的發現來看，去年冬田家報稱買回來十船海鹽，但在之后長達四個多月的時間里，有三船的量始終沒有出現在市面上，這顯然有悖商家常理。

見長陷沉思，便再度輕拍的肩：“緒子，不要魯莽強出頭。畢竟事已過大半年，這事不好查了。也怪我一開始大意，只以為是鹽業司文書吏謄抄出錯，便沒想到要留證據。直到鹽業司派人來取回時，托辭理由是‘字跡不清晰’，我才驚覺不是抄錯數值那麼簡單。他們第二次送過來的抄本，數量就完全對上了。”

鹽業司的人此舉就“終出錯、蓋彌彰”。

若單純是文書吏大意抄錯，找言珝取回時只需認個錯就好，何必用“字跡不清晰”這樣的蹩腳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