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蒙謬贊，但我其實并不想做君子。要不是看你不舒服放你一馬，明早你的屬就得替你向考功司告假了。”

霍奉卿將鞋整整齊齊擺在旁邊，站起來冷冷淡淡白一眼：“靠床頭去坐好，別晃。”

說完，他轉又去靠墻的木架上取了巾子，扔到銅盆中的水里。

“我沒晃，”云知意嘀咕著，坐到床上扯了薄被來蓋好膝，兩手著床欄探出頭去覷他，“你不問我……為什麼不回言宅住嗎？”

“你想告訴我嗎？”霍奉卿頭也不回地問。

“我母親……”云知意抿了抿，“算了，不想說這個。”

“不想說就不說，我又沒問。”霍奉卿擰巾子的力道有些大，心中微疼。

云知意的母親待自來就冷淡疏離，這件事，一墻毗鄰的霍奉卿當然是看在眼里的，只是不懂母親冷待的原因。

不過他也從來不問。

他明白，像京畿云氏這樣積十數代富貴的世家高門，里有什麼樣的辛都不奇怪。

有些事，聽在外人耳朵里不過就是一樁茶余飯后的談資，當事人卻可能被撕開淋淋的傷口。他沒那種無聊的好奇心，更舍不得見云知意狼狽難過地自陳酸楚。

他拿著擰好的巾子來到床邊：“不是有正經事要說？先把臉，清醒一下。”

云知意接過巾子，想了想：“你轉過去……哦，不對，你幫我把帳子放下來，我們隔著帳子說。”

“怎麼？怕完臉出真面目，丑得嚇我一跳？”霍奉卿好笑地挑眉，故意逗。

“我今日沒有上妝，并不會了臉就丑到你！”云知意咬牙瞪他，“我只是不想將外袍得皺，想下來再說話。明日還得從這里到了州丞府才有另一袍換，穿的皺招搖過市像什麼樣？云大人不要面子的嗎？”

“行行行，給你放帳子，你安靜點，”霍奉卿替放下床帳，笑著搖搖頭，“我真沒要在這里對你做什麼。和你說完正事我就去隔壁客房睡，不用這麼張。”

他倒不是不想，只是不舍得委屈。

第一次……這樣那樣，不該是在這麼草率的地點，也不能是在這麼隨意的時機。

云知意：“你才給我安靜點！都說了我沒張！抓時間談正經事，不要東拉西扯！”

——

云知意要說的正經事，無非就是今日旬會上產生的種種疑問。“你為什麼要撂那種狠話？”

隔著帳子坐在床邊的霍奉卿半晌未答，云知意從帳中出手去扯他袖，卻被他一把握住。

這才聽見他噙笑的聲音：“為了讓某些人覺得‘機不可失’。我怕夜長夢多，所以必須讓他們比我更急于通過這個提案。”

在他撂下“不就自請下臺”的狠話后，聯合辦學的提案就一邊倒地通過了。沒有任何人跳出來扯皮、拉鋸。這就是他要的結果。

“早說了我可以幫你的，你偏不要我手這件事，”云知意心中為他擔憂，忍不住了他的手指，“那萬一盛敬侑的請求被朝廷駁回呢？難不你還真的引咎下臺？”

霍奉卿輕撓的掌心，安貓兒似的：“我不是莽撞置氣。敢那麼說，是因為篤定朝廷不會駁回。因為陛下一定會同意的。”

霍奉卿謀局向來是走一步看三步、大環套小環，又很懂相機而、借力打力，尋常人輕易跟不上他的腦速。

當他在月初決定要用好“聯合辦學”這個契機時，就已經將所有細節在腦中盤過好幾遍了。

“田嶺這些年一點點將原州與朝廷割裂，但他行事謹慎，暫未出什麼違法僭越的把柄，原州百姓素來又對他深信敬服，陛下不能直接稟雷霆而下，所以當初才欽點盛敬侑來原州。”

有些事，為君者不會直接宣之于口，需要命者自己去揣上意。

承嘉帝派盛敬侑來的意圖，無非就是希他能以滴水穿石的方式，不聲地重新加強原州與京中的關聯，在不引起大的前提下，解決田氏在原州一家獨大的問題。

否則，就算田嶺倒臺，原州人對朝廷的離心之勢也不會立刻好轉，田嶺倒了也可能冒出“趙嶺”、“孫嶺”，那樣的話，原州才真要大。

“如今原州府主向朝廷請援，可謂正中下懷。陛下怎麼可能拒絕？此次由太醫先行介原州教化，后續諸事就會一通百通。原州各司各署再遇到類似難，就會自然而然地想到向京中求援。”

“好吧，陛下想什麼，我是搞不懂的，你怎麼說怎麼是吧。”云知意煩躁地了發頂。

“可就算篤定陛下會同意，你也不必早早把狠話放出去吧？田嶺一黨為把你拉下馬，定會設法在京中走門路，千方百計阻攔你做此事。”

霍奉卿“嗯”了一聲，指尖輕點著的指腹，沉聲笑笑：“擔心我？”

云知意倏地在他掌心打出“啪”的聲響。“很好笑嗎？”

“我只是高興，又不是嘲笑你。”霍奉卿趕忙握住的手，那心滿意足的笑音還是沒藏住。

云知意對著床帳上的剪影白了一眼，自己卻跟著笑了：“別鬧了。你真的不能太大意。他們人老，有些人脈藏得極深，說不定會殺你個措手不及，讓你們的折子都遞不到陛下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