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日子，外間許多人都在指責鄭夫子見錢眼開、沒有讀書人的風骨。

雖云知意并不覺得鄭夫子有錯，但鄭夫子被迫離開庠學后，多有點明白什麼“人言可畏”。

當下以為霍奉卿在諷刺奢靡，便忍不住委屈起急。畢竟自到了原州，比起小時在京中云府，已經算是儉省。

所以說：我沒要誰拿金玉珍寶哄！若是我真正喜重視的人惹了我生氣，只要誠心認錯，哪怕抓一袋螢火蟲做歉禮，我都會和好！

云知意想起這一幕，著面前擺著各樣庫藏的架子，好笑地淺聲自語：“原來還真是我教的。”

見全都想起來了，霍奉卿垂眸覷的發頂，笑得狡黠：“既你昨夜收了我的螢火蟲，那就表示我是你真正喜重視的人。這確鑿無疑了吧？”

“哪來的確鑿無疑？”云知意再度回頭睨向他，面有赧然緋，“我可沒拿到你的螢火蟲，全被你放飛了。不要自說自話。”

霍奉卿理直氣壯：“我又不瞎。你心里收了，我看得出來。”

云知意惱怒：“你看得出來了不起啊？看破不說破，懂不懂？”

“好吧，懂，”霍奉卿抿笑，從善如流地換了話題，“你到底在找什麼？”

云知意這才想起正事：“哦，對了，你知道藺家老爺子的喜好嗎？”

霍奉卿稍作沉：“寶馬良駒、古字畫。”

“寶馬良駒？這不行，”云知意驚訝地眨了眨眼，“罷了，去書樓挑一挑吧。”

老爺子都那麼大年紀了，若真送他一匹好馬，倘使他有個閃失好歹，云知意可擔當不起。

“你要去藺家老爺子的壽辰？”霍奉卿睇，眼神意有所指地落在的上，“若你沒有帖子，我或許可以考慮帶你同去。”

或許，可以考慮。聽聽這不是人話的弦外之音，無非就是要拿好換的意思。

云知意不屑地哼笑：“并不稀罕你那沒安好心的‘考慮’。早就有人說好要帶我去，人家還不計較回報。”

霍奉卿以為說的人是父親言珝，于是只能憾地“哦”了一聲，識趣閉。

——

這天的夕格外溫綿長，近酉時都還不肯落山。

今日兩人之間的氣氛實在好，誰都不忍心提半句煞風景的公務。于是沉默并肩，徐緩漫步在庫房到書樓的路上。

一路上移影，時而袂相拂，時而影疊。

明明沒說什麼膩死人的甜言語，更沒有什麼纏綿惹火的親舉止，可這旖旎的盛夏暮里，就是彌漫著一種令人臉紅心跳的詭異氣息。

兩人的眼角余不經意上，又雙雙心虛而慌張地挪開，各看各的路，各紅各的臉。

這種氣氛對他們兩人來說都古怪而又陌生，由而外、從到心都覺著燥，覺著熱，覺著，覺著。

霍奉卿一徑著前路，卻悄悄探出手，準確地握住了畔人的荑。云知意形滯了滯，卻沒有看他，只是驕驕矜矜抿住“哼”了一聲，不躲不避。

霍奉卿仿佛吞下一顆定心丸，當即又得寸進尺，噙笑著前方，慢慢地將長指扣進了的指。

掌心合，十指扣。地上那雙影子便有了實的連接，無論怎麼走，都不會再分開。

霍奉卿滿意地看著那好的影子，不太自在地干咳兩聲，最終什麼都沒說。

恍惚間，滿心的愉悅里突然飄過一片小小翳。

他想，若不是前年預審考首日那個下午，云知意忽然一反常態地溫和示好，主邀他同車，他們之間的結局，會不會就像他近來時常夢到的那樣？

隨著腦中突然浮現出夢境殘片，夢中那份撕心裂肺的徹骨悲慟也隨之伴生。

霍奉卿扣住云知意的那手了，接著重重搖頭，試圖將那些不愉快的畫面與心全部甩開。那只是個夢罷了。假的。

“你……突然發什麼癲？”云知意扭頭覷他，笑眼里盛著點疑。

他迎上的目，眨了眨眼，心中那片引發悸痛的翳在明亮的笑眸里漸漸消散。

很好，云知意還在。活生生，笑，就在他眼前，就在他掌心。

或許他將來還是會有做得不夠好的地方，會惹生氣惱火，但他一定不再與置氣。

喜歡看他溫馴順，那他就慢慢學。忙起來自己的事來總懶得理他，那他就自己見針，乖乖湊到跟前。

他會盡快讓自己更強大，滴水不地將這顆珍貴的小青梅護住，絕不讓那個夢真。

“當然，你若有些事做得不聰明，我也不能閉眼慣著。”霍奉卿怔忪口。

云知意愈發迷茫：“我什麼事就不聰明了？”

霍奉卿回魂，驚自己竟將心中想的話說出來了。

這實在有點傻氣，他尷尬地清了清嗓子，腦中一熱，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俯在上香一記。

接著就像沒事人一般，抬頭直腰，專注地凝著前方：“沒什麼。我只是在說，將來。”

被突襲到滿頭霧水的云知意重重了他的手，故意說反話：“誰跟你‘將來’？”

“你啊，”霍奉卿看著前方一地迤邐金暉，薄彎弧，強調什麼似的重復，“你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