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奉卿一徑垂眸,并不與對視,只是在話尾余音未散之際,倏地屈指叩下。
骨節分明的兩長指在掌心里“跪”得直。
這是什麼花招?!云知意瞪大發懵的兩眼,又好氣又好笑。
在山間蟲鳴蟬嘶的熱鬧中,霍奉卿淺輕的嗓音低低:“我知錯了。”
大約是顧忌著不遠的顧子璇,他將音量得很小,近乎氣聲。就像一沾水的羽,小心翼翼撓著云知意的耳廓。
霎時間,云知意兩耳發熱,心尖猝不及防一陣悸。
有些狼狽地眨眨眼,趕忙從那古怪的魔障中回過神來:“那你說,聯合辦學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件事你就別問了,好不好?”霍奉卿飛快覷一眼,“我是來認錯的。你原諒我麼?”
云知意皮笑不笑地勾,在他發愣的瞬間猛地抬起左手,一掌拍上“跪”在自己掌心的那手。
該解釋的都沒解釋,我一頭霧水滿肚子氣,原諒個鬼!狗子你還是下鍋去吧。
——
當顧子璇挽著云知意的手走到抄手游廊的盡頭,見云知意神莫測,便小聲笑道:“霍奉卿找你做什麼的?”
“作死的。”云知意目視前方,冷聲哼笑。
顧子璇悶笑:“姐妹,天干燥,心火別那麼旺啊。”
“心火夠旺才好燉狗,”云知意目兇,勾道,“他就是在我將他皮下鍋。”
其實,霍奉卿既能來低眉順目地當面認錯,就不打算與他置氣了。
眼下更在乎的,是那個倒灶的“聯合辦學”究竟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非做不可。
最在意的這一點,霍奉卿卻偏偏避而不談,真是要多氣人有多氣人。
既霍奉卿不肯松口解釋,一時也捋不出個頭緒,自也無章法應對,更不便向顧子璇多說,只能先靜觀其變。
鄴城已多日無雨,天氣一日熱過一日。此時雖是黃昏,暑氣卻旺燥不減,稍稍多走幾步路就渾冒熱汗。
婢小梅妥帖笑道:“沐房早就備好熱水的,顧大人來者是客,便先請吧。”
宅中眾人并未預料到云知意今日會帶顧子璇回來,沐房預備的熱水眼下只夠一個人先用。
小梅早年是云知意祖母跟前的人,這種小事不需格外吩咐,也知道該“以客為先”才不丟主人臉面。
“那我就不客氣了,”顧子璇輕輕扯了扯上袍,又對云知意道,“借我一衫麼?”
的個頭只比云知意低個兩三指寬,雖因自小堅持習武而不如云知意形纖,但借穿衫還是沒問題的。
“別說借,顯得我多小氣似的,”云知意笑笑,拋開滿心的疑慮與煩悶,“走,我帶你去挑一套新的,送你。”
春末云知意還隨沈競維在外奔走時,京中云府給送來了一批京中時興的布料。
待一回到鄴城,管事湫娘便讓府中裁比著的量做了許多嶄新夏衫備著。
可惜接著就領職上任,平日里上值當然要穿袍,也就只能白白放著了。
——
趁著顧子璇沐浴的空檔,云知意直奔鴿房,對文書道:“你替我給宿子約發個訊,讓他設法探探松原、臨川以及允州的靜,看這幾個地方著手推進均田革新的形如何,越詳細越好。”
文書應諾,執筆開始書寫。
去年開春,宿子約替云知意去槐陵督完修繕小通橋后,又按照的吩咐安排人進槐陵城常駐,盯梢槐縣府各路人馬。
宿子約這人做事很能舉一反三,云知意本只他盯槐陵,他卻一鼓作氣,先后在原州、松原、臨川、允州的好些個重要城鎮都有作。
經過這一年多的苦心經營,宿子約手上那個遍及北境四州郡的消息網已初見雛形,甚至開始嘗試做販賣消息的營生了。
當然,宿家對云氏一向忠心耿耿,宿子約的消息網自是毫無保留為云知意所用。
有了宿子約這個助力,云知意不但像上一世那樣順利完差事,還能滴水不地穩步推進,最大限度地保護好自己。
——
小梅按云知意的吩咐,將酒菜擺在后山的攬月亭里。
待顧子璇與云知意先后沐浴更完畢,天已黑。夜幕下有零星幾只螢火蟲,流點點。
兩人在攬月亭里鋪好的地席上臨風把酒,姿態閑逸,漫無邊際地想起一句說一句,言來語往間氣氛隨意又親昵。
顧子璇近來因為婚事被父母“關切”到不勝其煩,一說就來氣,忍不住大口大口灌自己酒。
今日開封的酒是“半江紅”,后勁頗大。顧子璇喝得又急又多,半個時辰后就暈乎乎兩眼發直了。
陡然安靜下來,云知意失了說話的對象,便也沉默地出神。
不知是否因為微醺之故,腦中諸事駁雜,一時想著均田革新,一時又想著霍奉卿他們到底要對學政司干什麼,一時又想到疑似被田嶺打了的陳琇……
思緒混飄散到九重天外,對時間的流逝竟就全無察覺了。
待到小梅進亭中來時,被驚回神,這才發現外頭飄起了小雨。
此刻顧子璇已經醉到無話,捧著臉直愣愣看著外頭發呆,對小梅的到來并無多大反應。
小梅笑覷了一眼,雖知大約是聽不見的,但還是謹慎地彎腰湊到云知意耳畔,小聲稟報:“大小姐,霍大人在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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